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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窗外有双眼睛

2020-08-16 12:18:50

图/Loika




精神守护者




我恐惧入睡。

 

凌晨以后我看了两部电影,中间还不断做俯卧撑刺激身体,但真撑不住了,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入睡,不能入睡。

 

如果入睡,那个东西又会出现......可我实在已经撑不住了......实在......已经......

 

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风很大,窗帘上树影摇晃,夹杂枯叶割划玻璃的轻微锐响。

 

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了会儿,我又听到那个声音。

 

 “嗒,嗒”,“嗒,嗒”,越来越近。

 

我甚至感到心跳也与那“嗒,嗒”一起共鸣,随一种压抑的节奏跳动着。

 

声音来到窗口,而后停止,再无动静。

 

我心里隐约知道,窗外有东西,它也许正看着我,等待我睁眼。一股莫大的恐惧在黑暗与寂静中将我围绕,紧紧摄住我的心脏,明知不该睁眼,这恐惧却似有一种魔力。

 

我睁开眼。

 

隔着窗帘,我看见一只巨大的人形轮廓,那黑影占据了整个窗帘,足足两人的高度。之所以说是个人形轮廓,是因为与它庞硕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的四肢,那种诡异感,好似直立的青蛙。

 

它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但我很明确知道它就这样看着我。

 

从它眼中透出的微弱黄光,就这样打在窗帘上。

 

我假装睡着,与那怪物对峙,直到天亮,身体不敢挪动丝毫。

 


1


 

早晨醒来,被子已被浸透了。

 

我发小死了,一周前出的车祸,三个月后他原就结婚了,伴郎是我,哪怕这样,人还是说没就没。

 

这周我没睡过一个好觉,头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出门走几百米去他家门口。我可以在他家窗台下看很久,不敲门,不喊他的名字,呆到天亮。

 

从前总有一个背着海绵宝宝式样书包的孩子焦急地看着手中显示7.05分的电子表,头顶那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咬着牙刷,嘴里含糊地大叫再等等。

 

现在想来也不禁莞尔,一个血气方刚的初中男孩,居然会喜欢看海绵宝宝,连书包都要买同款的。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人活着像海绵宝宝一样有多好,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

 

现在角色互换,我就等在这里,一点也不急。

 

我不喊他,他就不会回应我的名字,我不等他,就不会看见他向我奔来。就好像这样能证明他还在那里,好好的。

 

浑浑噩噩几天后我便做起噩梦,每每我入睡,怪物便会准时到来,先是远远听到脚步声,这几天它已经贴在我的窗边。

 

我快要崩溃了,白昼是公司上下对我工作失误无尽的批评,夜晚还要面对那个怪物带来的无穷恐惧。

 

我请了一个长假,打算去一个村庄借宿,我太需要一个安稳的睡眠了。

 

踏上列车那刻,手机传来朋友对我发来的短信——

 

“XX大后天入殓,你会去的吧?”

 

我抖着手慌乱将手机屏幕关闭,假装没有看到,踏上了这班列车。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去想了。

 


2


 

民宿很干净,招待我的老夫妻也相当热情,不仅家常菜入味,这里的“水桶浴”也别有一番特色,泡完后身心都舒爽不少。

 

村里人早早休息,正好我也乏了,躺在竹席上没多久眼睛就开始打架......

 

一阵敲门声传入耳中。

 

那敲门声很慢,很缓,梦中的我精神恍惚,觉得可能是借宿屋主的朋友深夜造访,并没有管。但几轮之后有些心烦,只好起身走到门前想要开门。

 

这间旧屋的木门没有猫眼之类的东西,只是用一层薄布掩住门上开的小窗,我将薄布撩开。

 

薄布被撩开的同时,一道闪电将周围照得通亮。

 

只一眼,我双腿便瘫软下来,坐倒在地上后我下意识想向屋主求救,但发现自己却失声了,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我永远忘不掉那个画面,哪怕在闪电带来的刹那光明中,那个东西也是通体漆黑的,但那双黄色的眼瞳,却要比电光更要明亮。

 

我以手撑地如蠕虫般扭回房间,抓起被子便将全身裹住,门外敲门声不曾断绝,我只是拼命将耳朵蒙住。

 

就这样熬到天明吧,我这样想。

 

“熬不到的。”

 

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不处理麻烦,麻烦就一直在那里,麻烦永远不可能自己消失。”

 

是谁?

 

我感受到一双手缓缓轻抚过我的背部,这手仿佛带有一种温柔的力量,让人镇定而安心。

 

我慢慢移开被子,看清发出声音的那人后,又飞快将被子盖上,心脏跳得更快了。

 

我看到的分明是另一个自己。

 

“很惊讶吧,其实你不用那么惊讶,我是来帮助你的,我在这里,就永远没有危险会伤害到你。”他的声音很轻柔,我绝对学不会用这样柔和且镇定的语气讲话。

 

我小心地又移开被子,他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人一旦生病,体内的免疫细胞便会作用。肉体这样,精神也是如此,人的精神崩溃之际,最后的抗体就会出现。”

 

说完,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色的长剑,将剑柄抵在额头,单膝跪地对我行礼。

 

敲门声渐渐急促。

 

“以守护者的名义起誓,我将会与一切恐惧、悲伤、痛苦战斗至最后一刻。”

 

他轻轻替我盖上被子,举起长剑,将房门关上,我听到屋子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安心休息,我很强。”

 


3


 

这是几天来睡过最安稳的一觉了,我将手机关机,开始与世隔绝。晨间我会一个人去登附近的小山,呼吸山上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中午,我会看着村庄内嬉笑奔跑着的孩子,木秋千在阳光下悠悠晃荡,枕在装满干草的推车上望一望蔚蓝的天空。

 

傍晚我会和孩子们打着小灯去山林草丛间捉蛐蛐,和他们挑灯夜战,为自己的蛐蛐加油呼喊。

 

而每当我入睡,他就会来到我身边,我叫他阿银,因为他有那把银色的长剑。阿银会坐在一边与我谈笑,当敲门声响起,他便为我关上房门,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奋战。

 

“这个怪物很强,抱歉,我一时半会还无法杀死它。”这天,他坐在我身边说:“它似乎有一种很强的执念。”

 

这几天他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伤痕越来越多了,那把晶莹透亮的银剑,剑锋上也布满了凹凸的齿痕。

 

“我一定会杀死它的。”见我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我说过的吧,我很强。”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被击倒了,我该怎么办?”

 

“守护者如果被怪物击败,就会被怪物腐化成为怪物,这是守护者最耻辱的末路,在那之前我们一般都会选择自我了断,用这把斩敌的银剑。”

 

“那时候就要靠你自己振作了,守护者由你内心最深处的勇敢而生,一旦你迈过难关,就会产生一个新的守护者。”

 

“我......”我将头埋进膝盖:“我不行的,假如连你都倒下了,我怎么去面对那个东西......”

 

“勇气就藏在你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可能有时候会被一些小麻烦小挫折掩盖了光芒,但它一直就在那里。”

 

“况且......”

 

外面的敲门声再度响起,他又端起长剑,背向我向屋门走去。

 

“我说过的吧,我是不会输的。”他将房门关上,再赴战场。

 

“晚安。”

 


4


 

如果永远过着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会有多好。

 

没有死亡、没有欺骗、没有那些尔虞我诈、没有喘不过气的重压。天是蓝的,秋千在摇晃,孩子在奔跑,一切都那么让人安心。

 

我无比想念我的孩童时期,我和发小可以在那条上学的路上永远走下去,我嘲笑他那只海绵宝宝书包,拍他屁股引他来追我,他是运动白痴,永远也追不上我......

 

但是有什么是能永远的呢?一切都会过去,快乐嵌在记忆的无数缝隙里,缝隙之外是无穷无尽的痛苦,痛苦使那些孩子真切感受到自己活着,最终也让那些孩子成长。

 

没有什么能永远,没有谁会一直强大下去。

 

这天梦中,阿银没有坐在我的窗边,我听见他在门外剧烈的喘息声,听见怪物的低吟声,他们的位置在不断转移、时而屋内时而屋外,而所有动静在一个刹那后都消失不见。

 

那是长剑伴随最后一记清脆的嗡鸣,掉在地上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耳中只有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又下雨了,是很小很细的碎雨。

 

我颤抖着身体,靠近房门。

 

“不要过来!”

 

我从没听过阿银用如此慌张的语气说话。

 

“它被我刺中要害,关在门外,暂时应该安全了。嗬......你不要开门就好......”

 

“怎么了?”我问。

 

“我没事......”他艰难道:“去睡吧,一觉醒来,一切都太平啦。”

 

我心一横,将房门推开。

 

他就靠在房门边,头低低垂着,胸膛在微弱地起伏。

 

他身体的一半变得漆黑无比,不停地扭动着,似乎在与什么作着对抗。那是种纯粹浓郁的黑,在黑暗中仍显扎眼。

 

他轻轻叹气,道了一声也好,随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

 

“把剑递给我。”

 

我捡起破碎的银剑,递到他手中。

 

随后他举起长剑,剑锋对准自己咽喉,就要飞快刺下。

 

我眼疾手快握住剑柄:“你干嘛!?”

 

“快......来不及了。”他面露痛苦:“它哪怕知道会被我刺中也没有收手,这是致命伤,再不快点,我就会变成怪物了。”

 

“我是......守护者,我不想伤害你,现在还来得及,剑就在你手里,刺死我。”他指了指咽喉:“这里,一剑,结束一切——”

 

他话没说完,忽然瞪大了眼睛。

 

屋门被撞得粉碎,雨点溅在地板上,随后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其覆盖。

 

那怪物歪歪扭扭,伸出一只手臂扶墙,蹒跚着想朝我这里走来。

 

我腿又不争气地发软,失控地倒在地上,那柄银剑随我手臂颤鸣不止,那双黄色的眼睛仿佛摄心夺魄,将我整个人定在原地。

 

阿银惊讶地看着不断走近的怪物,随后面露黯然,认命般将头垂下。

 

“对不起,我输了,它太强了。”他惨笑:“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

 

我仍是说不上话,整个身体仿佛脱力一般,只能看着怪物一步一步走来,它的喉间传出微弱的低吟,只是尚听不清楚。

 

等等......我在地上微微一怔,看着它步步走来,我忽然心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它漆黑虚无的身体上,有两条黄线,我觉得眼熟,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直到它靠得足够近,近到我听清它喉间的低语。

 

它在......叫我的名字。

 

我忽然明白了,慢慢站起身体,向他走去。

 

那几步,走得我泪流满面。

 

黄线分明是书包的肩带,而怪物的背后,是那款已经褪了色的熟悉的书包。

 

我一把将它抱住,眼泪顺着剑尖滑落到地面。

 

“上......学。”它的身体微微颤抖。

 

“走......上学。”

 

我将它抱得更紧了些。

 

“杀了它,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你的梦魇。”背后的阿银吼道:“不论他是谁,他都不存在,杀了它!”

 

我久久不动。

 

“不杀了它......”他的喉咙已经咳得嘶哑:“不杀了它,就永远没办法前进!”

 

我握紧剑柄。

 

“上......学。”

 

“回不去了。”我贴紧他,尽量轻声地告诉他。

 

“已经回不去了。”

 

我抱着他,将剑尖缓缓推进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微微一定,我能感受怀中的分量忽然一轻。

 

他巨大漆黑的身躯像沙尘般开始消散,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轻盈地向空中飞去。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长剑落地,空气中留下最后他微弱的回音。

 

“嗯,再见......”

 

面前最终一片虚无,仿佛一切从未存在。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阿银终于再撑不住,侧倒在地上。

 


5


 

向所有人告别后,我一早离开了村庄。

 

我回到了城市,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把所有眼泪都哭光了。

 

他被推入焚化炉的那刻,我忽然有种梦醒的感觉,就好像有某个结块,永远在身体里消失了。

 

直到那刻,我才彻底接受了他的死亡。

 

那一晚我睡得很顺利,也很沉,或许是知道,我得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判断我是否被他腐化成怪物的方法很简单,我是你心的折射,如果你见到我第一眼觉得恐惧,请不要犹豫抽剑将我杀死。如果你见到我第一眼觉得开心,那看来我还能再多陪你一会儿。”那夜梦醒之前,他用最后的气力告诉我。

 

我睡沉了,梦中,窗帘处如约出现一个人影。

 

我握紧了长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窗帘掀开。

 

我咧了咧嘴角,将长剑扔还给他。

 

“以后多多关照。”

 

那只海绵宝宝不明所以地接过剑,挠了挠头。

 

“行吧。”

 




微博:@邱雷苹


——作者介绍——


网络写手,知乎脑洞类、故事类万粉答主。专栏《故事贩卖机》运营者之一。代表短篇作品:《嘿,Siri》,《砖侠》,《盗火》。爱好站立格斗——绰号吸拳石。


狼人杀——业界绰号不一,有崩预射手、毒枪神巫等尊称。脑洞猎奇妖娆,尤擅以尴尬为特色的煽情,在“如何能使读者阅读体验更加尴尬”的道路上,十年如一日地坚定探索着。


图片作者:Loika

图片来源:http://huaban.com/pins/1099496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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