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香港,人来人往

2016年7月26日，我第一次到香港。那时这个城市对于我只停留在香港电影和TVB以及锵锵三人行里的讨论。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香港人的“接地气”，可能因为港剧里的小人物形象总是很鲜活。警察小混混搬货小哥茶餐厅老板娘一开口都是零距离闲聊。或者可能粤语本身讲起来就带着“不客气”的熟悉感，骂起人也很带劲。楼下保安大叔看我回来偶尔会问候一句“返学啦？”，我就回“系呀！”；看我穿了裙子会说“今日咁靓呀！”，我只好尴尬地笑笑。

2017年7月26日，我到香港刚好一年。最惊奇的莫过于这个城市高速高效且时刻不停运转的内在秩序。七百万人挤在不到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却没有内地大城市的流动停车场，没有我曾见过疯狂挤车的人群，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被偷钱包手机。有人感慨到香港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排队，平时最经常听到用到的粤语是“唔该”。不禁让人困惑香港人的按部就班和彬彬有礼是发自内心还是仅仅出于习惯。

这一年我深深地爱上了吃早茶这一香港老年人的活动项目。用脚量出红磡海滨长廊跑一圈刚好4公里，一本《三国演义》renew了两次终于看到第二十二回。图书馆三楼B12的study carrel抬头就可以看向窗外，但是稍微一动椅子就嘎吱嘎吱响。打算滚蛋之前走完麦理浩径，还有个小小的摄影计划待实施。我和东北大妹子一起吃完了香港四大奇食，还立Flag要吃遍香港的拉面店。克罗地亚游记应该是不会写了，但必须抽时间给大妹子做顿锅包肉。

和我合租的室友们都是独自离家在外又认真努力生活着的港漂姑娘。有次大家在一起吐槽各自坎坷的感情经历时，我默默地说其实还是挺想结婚的，几位姑娘不约而同大喊：“我也是啊！”。我才发现原来在面对难以抵抗的不确定和孤独感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满满的心酸和委屈。我去英国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商量着要浓妆艳抹去兰桂坊喝一杯。坐下点完酒，照例先自拍合照。各自低头发完朋友圈后，几个人一时面面相觑，突然找不到话题。我才惊觉虽然朝夕相处半年多，原来彼此之间并不十分了解。还好震耳欲聋的音乐掩盖了尴尬。

一开始觉得“港漂”这个词并不适用于自己。去了英国两个月，除了上课的时候，每天几乎都是拉着行李箱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搬家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姑娘们，她们也都拉着行李箱去到了另一个地方。身边的同学都在忙着计划将来，他们的目光也都望向香港之后的另一个地方。香港这个神奇的地方却留不住很多东西，我们在朝着未来努力的过程中遇到，又在急于奔着那个目标分别离去。希望每个“另一个地方”都在他们目标的不远处。

早上去学校混在快速移动的上班族中，我也会走得更快。默默低头见缝插针地超过一个又一个路人，不去想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起点和终点之外的经过都不那么重要。晚上和另一群不同的路人走过同样的路，我都会想起有个人跟我说过，他在的城市好大，大到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屁，没谁在意他他也不在意谁，然后就可以安心地去做该做的事。

有人问我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觉得香港怎么样？我也这么问过自己，却都无法回答。因为有家里的经济支持，减轻了我最大的压力。逼仄的居住空间和矫情的漂泊感算什么呢。现在住在4平米采光极差的客厅里，我都觉得挺满足。所以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觉得苦，只是偶尔觉得累，很想躺着好好歇歇又想找人好好聊聊。至于香港，用纸牌屋里Claire的话说I have mixed feelings about most everything.

我发现迷茫是年轻人的常态，即使是被不屑的香港年轻“废柴”们，也是因为生活在这个城市让他们对未来充满绝望。香港以最包容的态度接纳着世界各地不同背景的人，为他们提供着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享受不到的便利。却因为快速运转同时给人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和冷漠。好像高倍速播放的纪录片，天黑天亮车来车往，密密麻麻的高楼还在，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我也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已经触到可以迷茫的年龄底限。据说整日高呼诉求的多数是年轻人，。我曾经也忐忑中港矛盾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一开始遇到不耐烦的出租车司机和脾气火爆的茶餐厅服务生，后来只记得因为忘带现金给我赊账的大排档老板娘和很开心地问我自己普通话有没有进步的游泳教练。这当中心态起了一部分作用，但有一些琐碎的细节让我隐约觉得港漂们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完全融入这个城市。

除了生活上的琐碎感受之外，学习和经历上的体验，恐怕要再写好几篇年度总结才能说得完。在这里我认识了更优秀的人，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明白了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有不同。内心意识被不断地摧毁和重建，留下的只有失望和无奈。什么体面，只有苟且。“Thank God”让我看到听到这个世界和人性不堪的一面，却保守我不需经历很多残忍。一个朋友问我之前工作四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说变得世俗了。而这一年的成长从各个方面都远远超过我那白白浪费掉的四年。狭窄的社交圈导致集中的矛盾冲突让不同性格的两面性暴露无遗。很多旧知识点在我本科专业和工作背景的基础上被不断丰富更新。我开始对自己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开始有能力思考自己将来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以及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惜喋喋不休爱讲道理总爱较真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一不注意就用力过度。

而且依旧迷茫。

我觉得确切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不顾一切去追求这个目标和因为想要摆脱自己不想要的生活而试图去寻找一个目标，是完全不同的心态和出发点。而我恰恰是后者，还总带着一股沉重的心情。

人太容易被自己感动，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悲壮的情绪中。就像我在写这篇絮絮叨叨的回顾时一样，在苟且的生活面前，这种“丰富”的情感难免多余。等认清自己什么都不是，我就可以安心地去做该做的事了。毕竟毕业论文不会自己写完，offer也不会自己找上门。能做好眼前的事情就已经竭尽全力了。高晓松说，自己与生活交手四回合，最后的敌人只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