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07 22:46:46
一
小叶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她班上的孩子又哭了,因为经常哭,大家都几乎忘了他的名字,都叫他爱哭鬼。不过作为班导,还是知道他叫林淮。
林淮的父母是高知,父亲是d大建筑系的教授,留学法国,s城最引以为傲的建筑——博物馆就是他设计的。母亲是d大医学院的博士生导师,蜚声国际的脑外科专家。
拥有这样的父母,林淮应该是特别优秀。
确实,他很漂亮,皮肤白嫩嫩的,脸颊粉扑扑,长长软软的睫毛,乌黑的眸子,小巧的鼻梁,笑起来弧形非常好看的双唇……比起一般十三岁野蛮顽劣的少年,实在可爱很多。
他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无论老师和学生。
可是,才两天,大家发现,他爱哭,非常爱哭。哭的频率达到每天三到四次,甚至更多,每次哭得别人心肝都要裂掉,可是谁劝都没用。
他只是不停地低泣。
想问他为什么哭,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大眼睛里沁出来,并没很大的哭声,只是有些哽咽,那么委屈地掉泪。
小叶第一次看到,心都快碎了。
仔细想,什么地方伤了孩子的心呢?
小朋友欺负了他?
某位老师没注意口气?
还是林淮在家里受了委屈,父母工作忙没有闲暇照顾他?
或是外间有人欺侮他?
……
毕竟,林淮的智商只有78。
比正常人低了一点,但是比阿甘高,阿甘的智商是75。
小叶还没见过这样的爱哭鬼,不过小朋友们仍都喜欢林淮,围在他身边笨拙地劝哄,连课都上不下去,教导主任也来了好多次,亲自安慰,丝毫不见效果。
只能请林淮的父母来学校了。
小叶第一次见到林淮的父母,很是惴惴。
可是,再高级的知识分子,也只是父母,林淮的爸爸扔掉手中的设计,妈妈推掉了大型手术,奔到学校,搂住哭着的孩子,父亲眼圈红了,妈妈眼泪掉下来。
他们还没等小叶解释,便跟她有礼貌地握手——
“对不起,让您多费心了。”
“对不起,他可能需要适应,您多担待些。”
小叶做老师五年,教这样的特殊孩子也有三年年,遇到这么好说话的父母还是第一次。
父母来了,林淮哭声小了,眼泪小颗小颗地沁出来,还吃着妈妈给他揭开糖纸的大白兔奶糖,粉色的嘴唇变得红嫣嫣。
但是林爸爸和林妈妈工作那么忙,呆了一会儿,仍是要离开。
一离开,林淮的哭声立刻大了一级,眼泪更多地滑下来。
不是说男人是土做的,女人才是水做的吗?
这样的场面多了,小朋友似乎也习惯了,只是大家都开始叫他“爱哭鬼”。
小叶一筹莫展,回去和男朋友说起,男朋友笑说,十多岁的智障儿还在学校间转来转去,肯定是很难搞的么,让她别着急,没几天还是会转走。
小叶很难过,虽然是她的男朋友,却也不想从他口中听到“智障”两个字。
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那是一堂劳技课,小叶所在的学校将这些特殊的孩子,智商稍稍低的、语言阅读有障碍的、自闭症、多动症的孩子,按照能力高低分成两个班级,能力高的叫做资源班,能力稍弱的叫做特殊班。
当然林淮肯定是在特殊班的,不过在上劳技课的时候,特殊班和资源班的孩子会在同个教室上课。
林淮那天还没哭过,全班的小朋友神经都绷得紧紧,想说那个爱哭鬼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哭了。
果然,老师关掉教室的灯,打开幻灯片,林淮窝在教室一角,殷殷哭起来。
教劳技的是个老先生,耐心很好,让大家打开灯去劝哄。
当然,没有效果。
一旁特殊班的孩子也在说:“老师,爱哭鬼就是爱哭,让他哭好了。”
“老师,我们没有欺负他,叶老师说——小朋友,我们还是上课。”这个孩子学小叶的口气还非常像,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更有些多动儿早从位置上走出来,随意走动。
漂亮的男孩子执拗地哭着,谁也没办法,老先生苦笑着叹口气。
这个时候,资源班的一个个子比较高的男孩子大步走过来,别人似乎都有些怕他,纷纷避开让他。
无论资源班还是特殊班,大家都知道,爱哭鬼要完蛋了。
这个看样子就很厉害的男生叫许莱,非常霸道,对女生都非常凶!
林淮身边的小胖女生拉着林淮说:“爱哭鬼别哭了,许莱来了!”
许莱真的过来了,老师摇着头站到一边,围着林淮的全部学生都躲得远远的。
“喂!”许莱喝了一声。
漂亮的男生还是哭。
许莱过去捧起他的脸。
林淮嘴扁得厉害,看了下离得很近敢捧他脸的男生,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哭声却暂时没了。
许莱浓眉大眼,脸部轮廓很深,样貌很精神,嘴唇很厚,神情却是有些霸道。
“别哭啦!”拿衣袖粗鲁地给娇滴滴的爱哭鬼擦眼泪。
擦了,眼泪掉下来,擦了,眼泪还是掉下来。
霸道的高个子男孩又大吼声:“有完没完啊!”
再擦,眼泪便没掉下来。
林淮抽噎着说了句:“要用手绢擦眼泪,不然眼睛会红红,生病。”
“你是幼儿园小孩子吗?女生才用手绢好不好!”
林淮从兜兜里掏出块雪白的手帕,递给许莱。
许莱真的接过来,看了看,摸上去软软的,他拿了手绢又替林淮把剩下的泪渍全部擦掉。
接着再把手绢自然地收到自己口袋里。
爱哭鬼不哭了,劳技课顺利上完,而且,接下去的这一天,爱哭鬼再没有哭。
二
对许莱,多年后,小叶仍留有很深的印象。
霸道,粗鲁,但从不骂粗话。
聪明,可是心不在焉。上课时安静坐着,却神游物外,什么都听不进去,作业粗心大意,成绩总不是很好。
其实多动儿总是不容易集中精神,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或许慢慢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但是,许莱虽然身体壮壮,个头比别人高,力气比别人大,样子比别人凶,他却从不打架,相反对老师很尊重,从不忤逆。
在学校老师间,都传说这个男孩的家族是混的。
小叶见过他的父亲,彪形大汉,神情狰狞,但是对老师格外地尊重,希望老师对孩子严厉,他坚信棍棒下出孝子,他更坚信他的孩子以后不会混。
让小叶最意外的是,许莱竟然就是爱哭鬼林淮的克星。
只有许莱能够让林淮不哭。
到后来,小叶觉得这已经是林淮的习惯,撒娇的方式。
在小叶教林淮的两年中,只要他一扁嘴,眼泪沁出来,便是天神老爷过来也是照哭不误,班长就会站起来到资源班叫许莱。
许莱一到,林淮便不哭了,眼泪被对方擦干,小声抽泣,有时候还会粲然一笑。
他的笑容实在太可爱,太迷人,让大家都原谅他的无理哭泣。
不过林淮在小叶的学校只呆了两年,便跟着父母移民了。
之后不久,许莱的家族被政府清剿,一夜之间,许家分崩离析,许莱也没再来上学。
直到很久以后,小叶都要和学生讲,混一般都没有好下场,讲的时候她会看向许莱曾经坐过的位置,心里莫名惆怅。
三
林淮十五岁的时候,在美国,被发现有画画的天分,父母欣喜若狂,不惜重金为他请最好的老师。
他画的画总是纯粹和神秘,鲜艳之极的色块层叠交融,炫目难忘,予人震撼。评论界已经用“中国阿甘,未来的毕加索”这样近乎夸张的词句来称赞。
不过林淮自己并不是非常明白这些,他只是觉得很愉快,自从开始画画,他不太哭了。
画画的林淮个子抽得很快,但是皮肤依旧白皙,睫毛依旧长长软软,见过他的女孩子难免钦慕,可惜,愿意做智商78的美少年女朋友的却几乎没有。
现在林淮二十岁了,他开始创作第一幅人物画。
老师忍不住要问他:“小淮,想画谁,要不要老师找模特?”
林淮明白什么是模特,他微笑着摇头。
他画得很专注,不给任何人看他的画。
过了几个月,林妈妈忍不住问:“小淮,那张人物画还不能给妈妈看吗?”
儿子坚定地摇头,嘴咧开,笑得很可爱。
林淮的画室是锁着的,钥匙穿在红绳上,挂在林淮的脖子上。这样他可以放心离开画室,不怕被人看见他那幅未完成的画。
但其实,如果林爸爸、林妈妈要看还是太容易。不过父母很尊重儿子,即使是这样的儿子,再好奇都没去偷偷看过。
他们猜测是不是画爸爸、妈妈呢?毕竟画的时候没有模特。
林淮二十一岁的时候,举办他的第一次画展。
华人,智障,画家,天才。
画展空前的成功。
国内很多媒体都赶到美国去采访林淮,淡淡笑着的林淮,那么迷人和可爱。
画展的最后一天,那幅一直被罩着布幕的神秘人物画终于揭幕了。
蓝天白云,正中是黑发少年,头部画得特别大,面目抽象模糊。只能看到眉毛很粗,嘴唇很厚,眼睛很亮,手里似乎是拿了一块白手绢。
色彩不是一贯的鲜艳纯粹,看画的人纷纷驻足,猜测各异。
被采访问及的林淮会挠头,然后问:“他是不是很厉害?”
采访的记者并不指望得到正常的答案,敷衍回答:“嗯,看样子好像很厉害,林先生,请问这幅画中的人是谁呢?”
林淮笑,忘了妈妈事先教过的话,露出白生生的两排牙,笑得眼睛眯眯的:“不能告诉你哦!”
记者讪讪。
林淮不愿意售出这幅画,把画挂在自己卧室,正对着床,晚上会趴在床上朝着画里的人笑。
“呵呵,呵呵。”他开心地笑。
画中是他的克星,许莱。
林淮对那个很厉害的少年有很多好感。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少时那么爱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滑下,觉得眼睛里热热的,很舒服的感觉。
只有那一次,泪眼朦胧中,浓眉大眼的少年,气势汹汹吼他,然后拿着衣袖很轻地给他擦眼泪。
突然,不想哭了,想要和这个人一起玩。
林淮是没什么朋友的。但是这个想一起玩的人竟然不在一个班级里,自己又去不了那个资源班。
于是,林淮想,还是要哭,哭了,那个人会来陪自己玩。
林淮朝着画里的人笑,心里也滑过这个念头,六年了,许莱在哪里呢,现在自己哭,也没有用了。
四
许莱混得还行,当然跟他老爸的期望差得太远。
出事后,家里人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就都被抓了起来,判刑的判刑,枪毙的枪毙,他老爹还算好,判了二十年。
他念不起那个特殊学校,也十六岁了,就去了职校。
,父亲的威严还在,交代他绝不能走上,要好好念书,做有出息的人。
其实就算许莱想,也没人让他这么个从特殊学校出来的人去砍人卖摇×丸。
他去了职校,念书是不成的了,正正经经开始学厨艺,容易分神的毛病渐渐好了很多,一开始还经常忘记放盐,放醋的时候放酱油,切土豆切到手指头,慢慢地,精神能够集中,厨师等级也考出来了。
只是,厨师工作并不好找,这几年,他便一直在学校食堂、小餐馆、早饭店、大排档之间转来转去,偶尔也会给别人承办家宴,经验倒是积累不少,但是大场面还没见识过。
不过,他不交女朋友,不抽烟喝酒,钱倒是攒了一点儿,再加上家里多少还留了些,他准备年后自己开一家饭馆,做小老板。
除了工作中认识的人,许莱也没什么朋友,家里出事前,他性格霸道,又是背景,别人都怕他;家里出事后,到了职校,他又被看作从特殊学校出来的家伙,家里都是蹲大牢、吃枪子儿的,同学多少有些避讳。
他本就不喜欢说话,现在更是闷鸟一个。
这天,他重新租了房子,是老街上五十年代的旧房子的阁楼,租金很便宜,屋子里也算干净。他拿了废旧报纸,糊到墙上,正在糊,一张少年可爱的脸出现在报纸上。
他认识,这人是爱哭鬼。
林淮。
林淮是智障,但是长得很好,许莱一直觉得林淮很像小时候养过的小兔子。
明明是个男孩儿,却一直喜欢哭。
而且,虽然当时,十三四岁的自己经常被叫去哄劝哭闹的林淮,别人并不敢说他什么,可自己还是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他仍会去哄他。
他甚至还准备了好几条白手绢,替他擦眼泪。
林淮看上去一点都不笨,每当哭完,擦掉泪水,还会朝他笑,笑容里有满意还有得意。
这时候,许莱又想揍他,又觉得有些开心。
不过两个人不在一个班里,不能一直看到这个小兔子。
许莱想到过去,嘴角牵起,再看报纸上赫然写着:“中国的阿甘,未来的毕加索”。
研究了半天,原来那个家伙竟然成画家了,还是美国的画家!
都六年了,长得还是很好看,一点都没变。
许莱心想,要是还像过去,家里没出事,他肯定要去美国看他的画展。
可惜啊……
他把报纸上美美的少年剪下来,想来想去,放到了自己的皮夹里。不过自己的皮夹太旧,许莱又冲到楼下小皮货店里买了十块钱一只的新皮夹,郑重其事地将照片放好。
看着照片里的人,许莱突然想到什么,咧嘴笑起来。
林淮家里宠他宠得厉害,放学也有人来接送,不过,他还是偷偷和林淮出去玩过一次。
林淮非常爱干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扫卫生。
放学后,他可以一个人拿了扫帚、拖把给整层楼做卫生工作,做得还非常好。这也是大家喜欢这个爱哭鬼的原因。
那天,许莱被老师留下来订正作业,很晚才被放回家,结果便看到林淮一个人辛苦拖地。
他很生气,想说为什么大家欺负这只小白兔。
谁知,林淮抬起汗津津的脸朝他笑,还问他:“干不干净?”
许莱跑过去,瓮声瓮气:“难道他们都不扫地吗?”
“我喜欢啊,妈妈说我扫地最干净啦!”
努力劳动的林淮一点不像爱哭鬼。
许莱帮忙一起劳动,结束后,背了书包去卫生间洗手。
“林淮我和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司机叔叔会来接我。”
“今天这么晚也没来接你啊。”
“今天……”林淮举起手,很认真地看表,看了很久,许莱竟然没有不耐心,也没去帮他看表,等着。
好一会儿,林淮终于读出来:“嗯,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二十,司机叔叔六点半来接我,还有……一个小时多十分钟,也就是……七十分钟,我要去教室写作业。”
许莱拿起他手腕,一看,果然是五点二十,他挑起眉毛:“你干嘛不用电子表,这种表你看起来会很累哦。”
林淮点点头,又摇摇头,认真答道:“我有一点点笨,但是妈妈说看这种表对我好,电子表很烂,没有这个好,这个是、是瑞、瑞……”抓头的姿势都很可爱。
“瑞士产的?”
“嗯!你好聪明,是瑞士。我一直记不得。”
当时许莱就觉得林淮父母比他老爹大方多了,给这么个傻儿子戴瑞士表。
“许、莱,你很好。”林淮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一直给你擦眼泪所以好?”
“你很好。”林淮笑得眼眯眯。
许莱脑子一热,建议一起出去玩。
林淮踌躇了很久,但是抵抗不了诱惑,就答应了,还一定要他记得六点半司机叔叔会来接他。
谁知刚要走,他又停下:“你等等我哦,许莱,我要尿尿。”
许莱哈哈笑,跟他一起尿尿。
许莱有点好奇,偷偷瞄过去,谁知林淮还很警觉,马上侧过身体,叫道:“许莱不许耍流氓,妈妈说不能看别人小鸡鸡。”
“谁看你啊!”许莱尴尬。
许莱整理好,洗完手,林淮还在那里扣裤扣,好奇怪,这种时候还有谁用裤扣啊,都用拉链啊。
“怎么不用拉链哦,是不是你妈妈说扣裤扣对你好?”
“裤扣不好,慢!会尿尿在身上。”林淮一边仔细扣扣子,一边说,“你不要跟我说话哦,我会扣不好。”
“那为什么不用拉链?”
“有一次,被拉链、拉链挤到,很痛哦!”
许莱“噗”地笑出来,结果林淮气到了:“让你不要跟我说话,裤扣扣不好了……”
还好厕所没有别人,许莱几步过去,替他把从里到外的裤扣扣好。
是很麻烦。
“那万一尿尿到身上怎么办?”
“不会!”林淮靠在许莱怀里,看他给自己扣扣子,“我每次有一点点急,就立刻报告老师,这样不会弄到身上,从来没有哦!”
扣完扣子,许莱看着比自己低一头多的男孩儿,心里无端地有点热。手不自禁地环住他,靠过去,闻他微微泛着褐色的细细发丝,很香。
那种香味到很久以后都萦绕在他鼻端,很难很难忘记。
“许莱,你很好。”林淮又强调了一句。
“嗯。”环住林淮的手更紧。
“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许莱捏了他粉嫩的脸颊一下,笑说:“我们不止是朋友,我们是兄弟!”
林淮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嗯,兄弟!”
两个小兄弟拉着手在学校附近乱逛。
许莱那天很开心,他握着的少年的手细嫩无比,少年的笑声毫无保留,哪怕吃了一根赤豆棒冰,都开心得像捡到金元宝。
那天他们回去晚了十分钟,不过,接林淮的司机也晚点了,谁都没发现两个人溜出去玩。
本来两人约好,以后还要一起出去玩。只是之后不久,林淮就去了美国。
许莱看着皮夹里的林淮,笑得仍旧粲然,他慢慢将皮夹合上,放到贴身口袋里。
五
因为国内对林淮的关注越来越多,林淮的经纪人和他父母商量,让林淮回国内发展两年。林爸爸、林妈妈欣然同意。
不过因为他们的事业比较大,一时回不了国,林淮跟着经纪人先行回去。
还是s城,才离去六七年,变化大得都快认不出了。
林淮扒着车窗,看了半天,直到看到他爸爸设计的博物馆,才确认已经回到了s城。
在国外呆久了,回来多半就要去吃夜排档,s城的夜排档小吃非常有名。
经纪人自己也想吃,便带了很听话的林淮一起上夜市。林淮是见什么吃什么,从夜市开场吃到十一点还没吃够。
“走了,小淮!”
林淮摇头,他还没吃到香辣鱼丸呢!
如今他个子也很高了,腿长走得快,可怜他的经纪人大叔在后面紧赶慢赶。
终于,给他瞧到了,不远处的鱼丸排挡,他跑过去,咧嘴得意地笑,口中说:“一盒鱼丸!”
其实以前在s城时,妈妈不许他吃排挡,但是爸爸总会偷偷带他出来吃。
毕竟晚了,夜市人也少了,林淮坐到窄窄的长条桌边,支着下巴等鱼丸。
排档那边,炸了一晚上鱼丸的青年总算歇下,让端盘子的小弟整理器具,自己端了那盒鱼丸给这晚上最后的客人。
客人的手很白细,手指很长,年岁也不小了竟然还支着下巴,像幼儿园小朋友。
青年走到他正面,把鱼丸放到桌上,口中招呼:“请用。”
抬头看,却呆住。
林淮闻着喷香的鱼丸味,口水都流出来,不过还是很有礼貌说:“谢——”说的时候看到了青年。
许莱。
林淮露出两排白牙:“许莱!”伸出手就去扯住他的袖子,摇啊摇。
许莱低头,不想让别人看他的笑容。
他手在围兜上擦了又擦,才去将林淮的手拉开。
“林淮,怎么不在美国画画啊,别笑了,吃鱼丸吧。”
“嗯!”林淮口里答应着,左手还是紧紧牵着许莱的袖子,生怕他走掉。右手则拿起筷子夹鱼丸,鼓鼓囊囊塞了一嘴巴,还要说话,“许莱……我、很想你,我……我现在、要回国内画画……我们可以一起玩。”
许莱朝一旁的经纪人大叔点了点头,坐在林淮边上。
“你还要不要吃,我给你再炸。”
林淮摇头:“不,饱,下次炸给我吃,许莱你真好,你还会炸鱼丸。”
许莱就笑,心想炸鱼丸有什么难的啊,你都是画家了啊。上报纸的那种。
林淮特别开心,挺着吃得饱饱的小肚子,跟许莱说个没完。
“我会画画了,很简单,就是、就是……”他形容不出,就会挠头。
“画了很多很多画,挂在房子里,好多好多人看,还拍照。嗯……”林淮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画许莱的事情忍住了,这是秘密哦!
“许莱,我告诉你,外国人皮肤可不好了,身上有味道哦!所以要用香水,很臭!”
“肯德基也不好吃,跟这里不一样。”
……
“我现在住在这里,你要陪我玩……”
许莱一直听着,摊子收了,他就陪着林淮,一边走一边听他絮絮叨叨。
两个人似乎没有隔开七年那么久。
还跟当初在学校一样,手拉手,说笑。
只是许莱更有耐心了,多动症在他身上已然痊愈。
经纪人大叔在一旁若有所思。
他第一眼认出,许莱便是林淮挂在卧室床头的画中的神秘少年。
只是眉目间没有那么嚣张和霸道,反倒多了很多平和,有着同年龄人没有的沧桑。
他们看来是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呢?
经纪人知道林淮读的是特殊学校,可是那个小弟看模样很正常啊。不会是同学……
一个穿着高雅的未来毕加索,一个穿着围兜满身油烟味的炸鱼丸的小弟。
站在一起,却没什么突兀的感觉,相反,很舒服。
六
为了陪林淮,许莱辞掉了一份工,只打两份。
其实两个人也没什么事情做,只是一起去游乐园,看电影,唱卡拉ok,逛街,吃路边摊,甚至去拍了大头照。
经纪人大叔起先还跟着,后来看许莱很稳妥的样子也就让他们单独行动。
快夏天了,林淮白白的皮肤却怎都晒不黑,只是人更精神,连许莱每天也甩脱了眉间的阴郁。
虽然这些天花了不少钱,许莱一点不心疼。
这天,林淮说:“许莱,我要画画了。”
两个人跑到画具店,林淮挑了一些笔,看起来一副行家的模样。
于是,许莱又开始陪林淮写生。
看着专心画画的林淮,许莱不觉得无聊。
阳光照在林淮细腻的侧脸上,许莱想到奶油冰淇淋。
林淮的画很让许莱吃惊,本来他以为林淮只是因为智障才特别受吹捧,但显然他错了。
第一眼看到那幅完成的画,许莱被震住。
他不懂画,不懂抽象派,不懂艺术。
可是鲜艳到无法形容的颜色,层层叠叠,似乎是火,似乎又是水。
他看了很久。
这是以前无法想象的,多动儿能够这么专心一志。
林淮很开心,手舞足蹈,他扯着许莱的手:“许莱,你喜欢吗?喜欢,送给你。”
许莱低头笑:“值很多钱吧?”
林淮更开心:“你真的喜欢,我以后画的画全部送给你,许莱!”
许莱抿住唇,当然不会要他所有的画,可是听了,却觉得很开心,眼睛里热热的。
他伸手一把林淮抱住。
林淮很奇怪,他弯下腰一定要看许莱的脸,许莱躲来躲去也没用——
“许莱,你哭了!”林淮张大了嘴。
林淮手忙脚乱从兜兜里拿出白手绢,替他擦眼泪。
许莱笑着把他的手拿开,再把他抱住。
紧紧紧紧地抱住。
其实,他很寂寞。
一直以来,都很寂寞。
林淮似乎觉察什么,也紧紧抱住对方。
突然说:“许莱,我们是兄弟!”
许莱一僵,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嗯,我们是兄弟。”
但是,兄弟是这样的么?
想把对方抱住,想……
林淮突然又说:“许莱,我们不是兄弟。”
啊?
“我们比兄弟还兄弟!”
许莱的心好像被拉起又放下,哭笑不得,额头抵住林淮的额头。
林淮觉得好玩,额头用力顶他,两个人便在在湖边的草地上玩闹起来,互相挠对方的胳肢窝。
最后许莱把笑得喘不过气的林淮压在地上。
林淮笑得粲然。
许莱呆呆看着,蓦地俯下头,在那双红嫣嫣的唇上印下一吻。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亲完,许莱跳起来,不知所措。
林淮摸着自己嘴唇,看看许莱,却又张开手臂:“还要!许莱。”
许莱一把将他拉起,沉着脸:“你懂什么啊。”
“谁说不懂,这是亲嘴,外国人都这样。”
许莱听了又有些沮丧,可是能期待这个小傻瓜说什么呢?
“嗯……我还要。”林淮和许莱已经太熟,这时整个人巴在他身上,扭着腰,像小孩向大人讨糖果一样。“许莱,我还要亲亲嘛!”
许莱一阵烦躁,本就是年轻人,怎么经得起他这么在身上厮磨。
果然,捧起他的头狠狠地亲了下去。辗转接吻,口水交融。
好久好久,两个人才分开,许莱喘着粗气,林淮两颊红红。
林淮也不知怎么,竟害羞起来,把头埋到许莱的肩上,隔了一会儿,他又有点焦急,悄悄说:“我好像心脏病……”他把许莱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怦怦!”“怦怦怦怦!”里面的那颗心脏跳得异乎寻常地快。
“我喘不过气……”
“许莱,我害怕……”
许莱再不让他说话,又把他的嘴堵上。
这天,两个人就这么亲来亲去,很晚才回去。
七
结果那天回去,正巧林爸爸林妈妈提前赶回国。
在林家的门口,四个人碰个正着。
林淮兴奋得不得了,跟爸爸妈妈介绍:“这是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兄弟许莱哦!比兄弟还要好的那种哦!”
又跟许莱介绍:“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
许莱总觉得,林淮的父母有些不对劲,但他确实有些心虚,也不敢正眼看他们,只支支吾吾打了招呼,转身就要走,还是林爸爸把他请进来。
林妈妈也顾不得整理行装,坐下来就盯着宝贝儿子看。
“小淮,你的嘴怎么啦?”儿子的嘴红肿异常。
林淮有点脸红,但是之前许莱有跟他说过,玩亲亲的事情是两个人的秘密,他保证不对别人说的。
“啊……”不会撒谎的林淮咬住嘴唇不说话,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甜笑。
林妈妈沈下脸色对着许莱就要说些什么,被林爸爸拦住。
许莱窘迫尴尬,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跟林淮接吻了,真的很想很想,甚至还想……
对方是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啊。
总有欺骗对方的感觉,可是真的忍不住,尤其林淮兴奋地要他再来的时候。
他慌慌忙忙站起来,跟三人告别,便要离开。
林淮嘴嘟起来,大叫一声:“许莱!”
许莱在门口停下,无奈转身看向他。
林淮大大咧嘴得意一笑,然后跳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明天还要去画画哦!”兴奋的脸色,哪是在说画画,分明是说,明天还要亲亲。
早把秘密这回事忘掉了。
许莱脸也红起来,根本不敢抬眼看人,落荒而逃。
林家夫妇对望,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不过林淮太兴奋,只顾着跟父母诉说,这些天过得如何开心,许莱会炸鱼丸,许莱会做红酒鸡翅,许莱会做南瓜饼,许莱会做起司小饼,许莱会做荠菜鸡丝粥,许莱会唱《霹雳英雄》,许莱会开车,许莱会这个,许莱会那个……
其实这些,林爸林妈在越洋电话里都已经听过一遍。
其实,会做这些的许莱不过是个厨师,还是个很普通的厨师,不过是个马路上随便拉就能拉来一堆的小青年。
但是在儿子嘴里,这些不值一提的本事似乎把身为建筑大师的父亲、身为顶级医生的母亲都比下去了。
林妈妈非常郁闷,自己的儿子满嘴都是那个许莱,只是一开始问了她声好,到现在都没说过任何别的话。
夫妇俩也都还记得这么个许莱,之前特殊学校的叶老师曾经提起过,有个同学可以让儿子不再哭闹,据说就是这个多动儿许莱。
他们也看清楚,儿子画了几个月,放在卧室里最宝贝的画就是画的许莱。
自己的儿子能够交到朋友是好事,可是,这个许莱家里竟然是……
而且这个家伙竟然、竟然……想到儿子红肿的嘴唇,林妈妈怒不可遏——
这怎么可以!
“小淮,明天开始不准和这个许莱见面!”
林淮愣愣呆在那边。
林爸爸虽然也不太高兴,但还是在背后轻轻拍了下妻子。
眼泪在林淮眼里滚来滚去。
果然,儿子要哭。
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哭的儿子要哭,林妈妈有点后悔。这孩子一哭起来,是没完没了,谁都拦不住。
再说,孩子生成这样都是父母的错……
谁知,林淮非但没哭,还抹掉眼泪,恨恨地上楼了。
到了二楼,还大叫一声:“妈妈坏!”然后“!”地关上了他卧室的门以示抗以。
林妈妈那点悔意顿时蒸发得一干二净,气得太阳穴直跳。
“老林,你瞧瞧你儿子!”
林爸爸却没说话,看着二楼的方向,怔怔,若有所思。
八
第二天,林淮背了他的包包就要出门,他和许莱约好,九点在路口等。
林家夫妇早就把儿子宠惯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跟着他一起出去,结果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许莱的踪影。
林淮不说话,拿出手机,打电话。
他不太会用手机,许莱教他很久才会一点点,许莱在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只要按那个键就可以。
林家夫妇看着儿子打手机,都有些惊讶,之前这个傻儿子死都不用手机,听到手机响,还会扔掉!
但是显然没人接听。
林淮张皇失措,林爸爸问他拿手机看看,他却死死捏住怎都不愿意。
打了好几次,都没有声音。
林淮眼睛里眼泪又转来转去。
终于,他把手机扔到地上,呜呜哭起来。
林妈妈忙把心肝抱到怀里,心里更是恨极了那个许莱,竟然还以退为进!
林爸爸捡起地上的手机,还好并没摔坏,他打过去——却是“机主已关机”。
两夫妇好说歹说,劝哄了儿子先回家。
林淮回到家里窝在沙发里,殷殷低泣。
许莱,许莱。
莫名的难受。
只有哭,哭了许莱就会来。
他哭了好久,开始发脾气,把客厅里能摔的东西摔了个精光。
林家夫妇叹着气,也只能任他摔。一边打电话给经纪人大叔,烦请他把那个许莱找过来。
可是也没什么音讯。问林淮,什么也问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
怎么都二十一岁,都成画家了,还这样……唉,两夫妇为了这个孩子,已经将一切能做的都做尽。
正是林家愁云惨雾的时候,却听见门铃,院外门口站着的正是许莱。
林妈妈想痛骂这个坏家伙,却发现许莱的头上裹着纱布,腿也是一瘸一拐。
没好气地问:“受伤了?”
许莱点头。
他今天衰到极点,昨晚上在他那张小铁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早晨刚睡着就被闹铃吵醒,要去见林淮了。
起床,刚出门,就被迎面的机车撞跌出去,摔了个七荤八素,等恍过神,机车车主已经逃跑,还是路人好心将他送到医院。想给林淮打电话,手机却没电。
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够爬起来,急急忙忙赶过来,在屋外就听到爱哭鬼在哭。
唉。
他跨进门,屋里一片狼藉。天哪!
他走到林淮身边,拿了衣袖给他擦眼泪。
“喂,我来了,别哭了。”
林淮不哭了,自己拿了许莱的袖子擦泪,眼红红的更像兔子。
他抽泣着,一拳揍过去,正打在许莱的肚子上。
哎唷,许莱跌在地上,痛得直咧嘴。
爱哭鬼,力气不小呢!
“许莱坏蛋!”林淮气鼓鼓,头扭到一边。
林家夫妇见儿子把个伤员打在地上,地上还有砸碎的玻璃渣子,心里却又有些过意不去。
许莱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林淮身旁,低吼:“有完没完啊!”
林淮回头:“那个手机,烂!打不通!”
许莱也无从解释起,那个手机可是花了他两千块买的新款,他自己现在还在用五年前的老机子呢!
“手机也摔烂了?”
林淮把那个摔过一次的手机从兜兜里掏出来,打开翻盖,屏幕上是他和许莱的大头贴。
他没真舍得摔,上面有许莱。
“这里都是你摔的?”
林淮不说话,扭头,被许莱又扭过来。
“你不是爱干净么,我们扫掉好不好?”
“不要,你扫!”
“我受伤了。”
林淮眨眨眼睛,伸手碰碰许莱头上的纱布:“没有血!骗人!”
这时林妈妈忍不住说:“小淮,人家是受伤了。”
妈妈的话林淮还是信的,显然有点慌了,问许莱:“真的痛?”敢情他以为对方是装的。
林家夫妇和许莱都哭笑不得。
不过林淮心情倒又好起来,把袖子一挽开始大清扫。
怕他弄伤手,一瘸一拐的许莱和林爸林妈也搭手帮忙,却给他赶跑了,说是嫌他们扫不干净!
九
沙发上,林爸爸端了杯水给许莱。
许莱受宠若惊,接过来,喝了一口。
林爸爸看着忙着拖地的儿子,问许莱:“你跟他是同学,现在倒是好了。”
“嗯。”许莱知道说的是他的多动症。
“我这个傻儿子是不会好的。”
“他现在很好。”许莱接口。
林爸爸想问些别的,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青年的父母都作奸犯科,可是青年却没有沦落到,每天打工挣钱,不抽烟不喝酒。他毕竟也是个特殊学校出来的小孩哪!
只是……只是他和林淮一样,是个男孩子!
林爸正在踌躇的时候,许莱却突然说:“伯父,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说完,头却很快地低下去,脖子都有点红的样子。
林爸心头震动,却又失笑,也还是个孩子啊。
林妈妈拿着托盘从厨房出来,听得也很清楚。
“一辈子,你知道,照顾一个……”林妈妈眼圈有点红。
许莱回过头,很轻但很坚定,又说:“他很好。”
这时,林淮蹦蹦跳跳跑过来,展示他的劳动成果,大家都没再说话。
林淮一定要让许莱做菜给他吃。
许莱在厨房忙,林妈妈做下手。
“我是医生,我不是不开通的。”林妈妈看着许莱利索地做菜,忍不住又开口。
许莱捞起锅里的鸡翅,嘴里说:“我不知道别的,我只想照顾他,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林妈妈不再说话。
这顿饭,四个人一起吃,菜都很普通,但是大家都很尽兴。
有很多事情,是需要用时间来证明的。
更需要有机会去证明。
尾声
小叶在很多年后又见到了爱哭鬼和小霸王。
两个人一起过来探望老师。
爱哭鬼已经是很有名的画家,小霸王变得不那么嚣张,正在经营一家餐馆。
两个人似乎感情很好的样子。还一定要请她吃饭。
席间,小霸王将爱哭鬼照顾得很好,埋单付账的时候,小叶清楚地看到,男人皮夹里放着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是笑得粲然的爱哭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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