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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爱,边折磨!

2020-09-04 12:01:43


(1)

岗子出事那天是有预兆的。

大清早,大芹洗碗,把岗子刚喝了豆浆的杯子洗破了,还把手划了,血流不止。她赶紧跑出门,想叫住岗子,让他别去上班了。在煤井上班的人尤其忌讳,早上发生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去上班的。但是岗子已经走远了。

下午三点,大芹得到噩耗,煤矿被水淹了,井下不少工人没有逃出,生死未卜。

没下雨,咋就被水淹了?大芹马上去何三家里。何三的母亲也是刚得到消息,两人立马赶往煤厂。到矿区了,看见好多家属正守着煤井出口痛哭。事故原因是井下的一个采煤工,挖穿了旁边一个湖泊,导致湖水汹涌而入,迅速封死了出口。

痛哭的人群中又添了两个女人,何三母亲哭儿子,大芹哭丈夫。

解救过程相当原始,用抽水机把煤井里的水往外抽。可是湖水已经和煤井相通,要抽干谈何容易。抽了三天三夜,水位也不见下降多少。湖太大,地理位置又特殊,四面环山,炸堤泄水不现实。

直到第四天,营救队员才潜到湖底,找到了被挖穿的湖与煤井相通的那个洞,把它堵了起来,煤井的水才总算迅速的抽干了。

被困井下的十二名采煤工全部被找到。只有一个人创造了生命奇迹。

何三。

(2)

说起来,何三还是岗子的徒弟。

岗子18岁就开始在这家煤矿挖煤,已经干了5年。何三才干半年。新进矿区,都得拜个师傅,何三就拜了岗子为师。其实他俩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哥们。只不过,在岗子挖煤这些年,何三一直在外面浪,也没挣到几个钱。倒是岗子,老老实实挖煤,不仅把妹妹供成了大学生,还新盖了楼房,娶了漂亮的老婆。

大芹是公认的全村最漂亮的小媳妇。

岗子结婚是在正月初六,何三正好在家过年,岗子就邀请了还是单身的何三当伴郎。

拜师和拜堂是一起进行的。何三说:“岗子,明说,老子眼红了,以后我就跟你混了。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煤中自有黄金屋,煤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我就不想了,就想娶个像大芹这样的颜如玉。”

众宾大笑,岗子和大芹也大笑。徒弟就这么认下了。

谁能想到,师傅竟在事故中丧生,徒弟居然奇迹般生还。

在岗子的葬礼上,何三将徒弟这个角色做到了极致。按当地风俗,人去世要做三天道场,期间需要有子嗣端着灵位,跟在道士后面作揖磕头。岗子没有孩子,何三就主动要求给他端灵,任谁看了都动容。

何三的仗义,夸大了大芹的可怜。结婚半年,就死了丈夫,她成了人们眼中的克夫女人。

(3)

在大芹最苦的日子里,何三成了她的依靠。

每天下班,何三雷打不动地先到她家,给她送这送那,顺道帮她干干活。

有一天,大芹说卧室的吸顶灯坏了,黑漆漆的,她都不敢进屋。何三立马去买了灯,踩在床上,给她换上,想到这是岗子睡过的床,他明显有些怵。

他的表现没有逃过大芹的目光,她说:“你也这么胆小。”

何三尴尬地笑了笑。

“我每晚都吓得睡不着。”大芹说。

“嗯,你脸好苍白。”

“你以后别来了。”大芹说。

“有人说闲话?”

大芹沉默。

“我不是人前人后叫你师娘吗?徒弟来帮师娘做点活,多正常。不怕。”

“可人家不这么想,你要真不怕,就娶了我,否则就别来了。”

师娘的眼中带着泪,不待他回答,转身出去。

刚走两步,就被何三从后面抱住了。

(4)

何三与大芹的婚礼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都说何三是条汉子,克夫的女人也敢娶。

生活总算渐渐趋于正常。

为了洗白克夫女人的坏名声,两个人特别相爱,尤其是大芹,对何三比对前夫还要好。

每天下午六点,是何三下班回家的时间,她会提前一个小时在村口等他,风雨无阻。有一天,突降暴雨,天闪雷鸣,她的伞根本挡不住,被淋得像从河里捞出来的。等到何三的时候,何三大哭,一遍遍问:“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大芹笑笑说:“谁让你是岗子的好兄弟,又做过他的徒弟,现在又成了我的丈夫,你集这么多身份于一身,当然值得我用生命去爱,不然岗子在下面都不得安宁。”

见何三还在感动中,大芹又搂着他,说:“不过你放心,岗子的灵魂会安宁的,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兄弟。”

她对他的爱,遍及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全世界人都有目共睹。可是,有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却也是事实:何三一天天变得消瘦,精神萎靡。

大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变着法子给他弄好吃的,央求他多吃一点。见何三总是吃得很少,她就会哭:“我是你的妻子,你就算不为我,也应该为岗子多吃点,你可是岗子的好兄弟,你瘦成这样,他的灵魂不会安宁的。”

她经常在半夜里醒来,抱着何三流泪。她说她总做同样的梦,“我梦见岗子骂我,说我对他的好兄弟不够好,让你身体越来越差。可是我已经尽力了啊。”

终于,有天深夜,当大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说着同样的话时,何三起床,出门,去了岗子的坟前。直到天亮才回。

(5)

在大芹的央求下,何三不再上班了,因为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她更加爱他,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他,跟他聊天。当所有的话题都聊完了,她提到了那次矿难:“我一直都不忍心问你,透水事故发生后,一直到四天后你被救出,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何三叹了口气,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井下分大巷和小巷,我和岗子在同一条小巷挖煤,是岗子挖穿的湖泊,一镐子下去,一股水突然喷射进来,紧接着一大块岩壁垮塌,湖水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岗子到底是老采煤工,他拽着我,拼命往大巷跑,一面大呼:透水了,赶紧逃命。其他巷的人听到叫声,全逃了出来,距离出口近的人幸运逃生。包括我和岗子在内的十二个人未能逃出。眼看水已经淹到脖子,岗子一声令下:往岩壁上爬,等外面的人来救我们。

“水涨一点,我们就往上爬一点,最后到顶了,水也总算不再往上涨。可是我们等了三天啊,也没等来救援,水位也不见丝毫下降。这时候有人动摇了,开始埋怨岗子,说要不是听了他的话往石壁上爬,而是在第一时间潜水的话,没准还能潜到出口,逃出生天。

“说这话的人,觉得即使已经错过了潜水逃生的最佳时机,但也必须冒险试一试,因为越到后面,就越没有了体力。要知道那时候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再拖两三天,即使不被淹死,也一定会饿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这个人随后跳下了水,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成功潜到了出口。但是他之前的分析,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大家纷纷效仿。事后证明,这十个人无一创造奇迹,全部淹死。最后还剩下我和岗子在继续坚持等待救援……

“我没有赌命去潜水,一方面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水性不自信,更多的是被岗子的话感染,他说他一生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上苍不会这么不开眼,让他刚结婚就和妻子天人永隔。在只剩下我们两人之后,他就一直不停地诉说着你的种种好,如数家珍,说得我都好羡慕。”

大芹已经哭成了泪人。

“果然,到了第四天,岗子率先发现水位明显下降了,他兴奋地叫起来:我们不用死了。可就在这时候,悲剧发生了。因为太兴奋,或者是饿得久,身体没有力,他突然摔了下去。我恨自己不够有勇气,没有陪他一起死。”

何三痛哭起来,和大芹一起哭。

等到双双哭干眼泪,大芹取出一只电子表,亲手给何三带上:“这是岗子死那天戴在手上的表,它唯一的优点就是防水性能好,经此一劫,居然完好无损,你戴最适合。别说我以前对你有多好,从今天开始,我会对你更好。”

(6)

何三的身体持续恶化,即使大芹对他好上加好。

有一天,他一甩手,手表竟从他的手腕上直接滑落到地上,他太瘦了。捡起手表,下意识地把玩一番,发现功能还不少,自带MP3。

继续摆弄,然后就发现了另一个功能:录音功能。

何三的心瞬间痉挛。

他听到了一段录音,长达2个多小时。

那是岗子死亡前说的话。很显然,他那时其实也觉得生命无望,所以想留给妻子一段最后的语音,于是打开了电子表的录音功能。

整段录音,几乎都是岗子在诉说妻子的种种好,完全符合何三对大芹的讲述。

但是关于岗子的死因,何三却撒谎了。就在岗子兴奋地说完那句“水停了,我们不用死了”之后,录音里传来了何三的声音:“对不起岗子,我会替你爱她的。”

然后是岗子落水的声音。

岗子的死不是乐极生悲,不是体力不支,不是不小心跌落。他是被他的好兄弟推下去的。

这一切,只因一个情字。何三爱上了哥们的女人,爱得不可救药。

如果不是那天岗子老在他面前诉说大芹的好,他也许会一直把这份爱压在心底。可是他误解了岗子,以为是在故意刺激他。

在那一刻,在那个特殊的生死关头,爱情的魔鬼,击败了友谊的天使。

何三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而握鞭的人就是大芹。

原来,她早就知道是我害死了岗子,她嫁给我,只是为了替夫君报仇。报仇的方式,就是对我好。

何三终于明白,世界上最狠的报复,不是报复,而是对你好,让你的良知和灵魂,时时刻刻经受折磨,生不如死。

实际上,自打和大芹结婚,他就一直在经受这种折磨。她对他越好,他越难受。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到岗子的坟前去忏悔。

他早就快崩溃了。

(7)

何三终于结束了煎熬。

他死了。很巧,他死在了岗子周年忌日那天。

何三的死,让人们加深了之前的判断:大芹真是个克夫女人,短短一年半就克死了两任丈夫。

何三到死都没有勇气,向大芹说破自己的罪恶。

直到有一天,大芹在那个电子手表里听到另一段录音,就一句:“对不起,师娘,我不该爱上你。”

大芹反复地听了很多遍,她终归没能忍住眼泪。



断十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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