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谭叔:我也说说科斯定理和产权的争议

文 谭镇年

最近在我的微信群中，有两个题目吵得翻天覆地。一个是知识产权，另一个就是科斯定律。谢作诗老师和禅心云起老师都是经济学高手，最低限度比我专业得多。他们为了科斯定律的问题发生激烈讨论。我无能力说谁对谁错，只能提供一些背景资料。谢老师的基本观点我引用一下：

“无论交易费用为零还是为正，产权清晰界定重要，别的不重要。我比科斯更进一步！市场表面交换的是物，实际交换的是物背后的权利。市场以清晰的权利界定为基础，市场又进一步改进产权配置，使其达到最优。每一次的市场交易，都是在改善产权配置，无效率的产权配置不可能是一种稳定状态。”

【编者注：从这段话可以得知，关于谢作诗对科斯定理的说法，禅心云起的描述是恰好命中的。现引述原文如下：

“科斯定理：只要财产权和责任得到界定，且交易成本为零，那么，起初如何界定财产权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产权明晰且能够交易，就能够达到帕累托最优。（…）这两个定理（科斯定理和罗斯巴德定理），虽然都认为交易是实现帕累托改进的途径，都认为在市场竞争条件下，一项资源有实现效率最高用途的趋势。（…）交易成本为零，根本是多余条件，况且这个条件本身并不现实。所以，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把‘交易成本为零’这句话去掉，给出了科斯定理的增强版。”】

总括来说，谢老师的意思是只要产权清晰，市场人必定能通过自由市场交易重新配置产权达到最优。这种说法并无问题，但重点是何为产权清晰？网友张润浩对此有一个答案。我也引用一下：

“科斯定理说初如何界定产权无关紧要时，漏掉了一个科斯可能认为理所当然的条件——‘人们仍保持对产权稳定的预期’。问题是如果在初始产权界定时瞎胡搞，没有一套逻辑自洽让人放心的规则，就没有办法让人们保持对产权稳定的预期。而且，这还严重挫伤人们寻找新的无主资源并将之纳入产权体系的积极性，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假如历尽艰险挖到的无主宝藏必须无条件上交国（家），那还费那个劲干嘛。”

简单来说，产权清晰，需要一套稳定的产权产生和维护转让的原规则。否则，张三今天把一块土地开发成农地，就拥有这块农地的产权。明天李四开发一块农地，却并不拥有农地的产权。后天又可能再变。这种毫无稳定性的产权规则，不但不能让产权变得清晰，反而使产权变得更不清晰，非常混乱。

科斯的文章写于60年代初，没有考虑到这个产权生成的问题，其实也是正常。毕竟，当时的产权的概念，才重新进入经济学的范畴。所以当时科斯对产权清晰的实质意义理解是有些粗浅。希望谢老师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以下的部份可能和谢老师没关系，但和科斯有关系。

基本上，科斯60年代的文章【编者注：关于产权及法律问题的文章】，的确不同程度存在功利主义。当时的功利主义，是传统的功利主义。在传统功利主义下，经济学者追求某一个行动，会得到最大的社会效用。在科斯60年代的文章中提出，在交易费用太高时，双方无法达成交易，法官应把产权判给社会效用较高一方。这在产权规则稳定上会产生问题，如果后来再出现相同案件，经济环境不同了，原本低社会效用一方提高了，而高社会效用一方下跌了。法官如果继续使社会效用高低来判决，胜负就会互换，结果和以往的判决相反。

这里产生一个诱因，使得双方会不断夸大自己的社会效用。但事实上社会效用根本无法量度。法官也无法真实知道双方的社会效用，结果人们无法保持对产权稳定的预期。这是一个大问题。到了今天，传统功利主义被称为“行动功利主义”（act utilitarianism）。这已经被很多功利主义者放弃，因为它的问题比作用更多，取而代之是“规则功利主义”（rule utilitarianism）。规则功利主义并不追求某个产权是否达到最大社会效用，而是建立一套产权规则。从长远和平均来说，这套产权规则会带来相对最好的结果。必须注意是平均，并非每次都达到最大社会效益。如果从内容来看，其实和自然法体系差不多。

罗斯巴德的产权规则，建基于洛克的自然法并由之修改而来。当然洛克的自然法，也不是他个人主观推论出来。那么自然法从何而来？人类历史里，其实出现过不同的产权制度。但有些产权制度，带来贫穷和经济灾难，而另一些产权制度，却带来相对富裕和经济繁荣。当然不少学者会尝试通过理性逻辑，去发现富裕和经济繁荣社会背后的因果关系。一代代人的研究累积和总结，成为洛克自然法的基础。无可否认，就算罗斯巴德的自然法，也可能有理解上的错误。罗斯巴德也不会把他的理论作为宇宙真理。但自然法并非个人的价值，而是人类发现的因果关系。

有一点大家可以放心，自然法支持者绝不会主动使用暴力去消灭任何反对自然法的人。因为这是侵犯他人的权利，恰恰违背了自然法。自然法容许争论，但不容许主动使用暴力去侵犯别人的生命、自由和财产权。当然自然法不容许抢劫，并不等于世界再没有抢劫。但自然法容许受害人对抢劫犯施加惩罚。如何执行是一个技术性问题，以后再说。

最后用一句话来总结罗斯巴德的伦理观：主观价值、客观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