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观】第14期
这一次，我们离开热闹的城市，去休宁县溪口镇溪口村，寻访一位钟表修理师。
在他41年的从业生涯里，修复了很多钟表。他说每一块表、每一只钟的背后都有主人的故事。
那么，我们也来听听他自己的时间故事吧。
先来看两张图，大家能猜到这都是些什么零件吗？
这一堆非常精密的零部件，都来自于我们日常佩戴的手表。透过微距镜头，我们能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齿轮。
程师傅耐心地跟我介绍，哪个是轮轴，哪个是摆陀，以及它们之间是怎样运作的。
我透过放大眼镜，努力找那些零件，一边找，一边听，一头雾水。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初中之后物理就没及格过的人来说，蛮难懂的。
然而这些在我看来非常困难的事情，都是程师傅日常的工作，再普通不过了。
程更新是休宁县溪口镇溪口村的一名钟表修理师。他很自豪地说，徽州的钟表修理技术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
这是有渊源的。当年徽商鼎盛时期，徽州人开设的典当行几乎遍布宇内，“徽典”几乎成为当时典当铺的代名词。
钟表是当铺最常交易的物品之一，不论是当铺掌柜还是伙计都要对钟表有一定的鉴别能力，甚至还要懂得钟表修理，所以徽州人的钟表修理技术也就越来越高深。
程师傅今年56岁，在钟表修理这个行当里，他已经干了41年。
程师傅是子承父业，他的父亲程家田曾在上海的一家当铺做学徒。掌握了钟表修理这项手艺之后，父亲回到老家溪口村从事钟表修理，一直干到去世。
十五岁开始，程更新跟随父亲学习修理钟表。学了一年多的基本功之后，他开始随父亲走街串巷，北上南下，去全国各地讨生活。
程师傅说，上世纪七十年代，钟表修理还属于特种行业。出门必须从村里到镇上一级级地审批。家庭成分不好的，都没有办法获得营业批准。
每到一个地方之后，也要到相关部门登记，才能获得五到七天的营业时间，时间一到就必须带着全部家当离开。有时候当地不批准，就要换个地方。一天走两三个县，也是常有的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程师傅在巢湖市无为县待了8年，在那里成了家，生了孩子。但他觉得待得再久，终究还是异乡。等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他思考再三，最后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到了溪口老家。
回来后他租下街上的一间小店铺，妻子做生意，程师傅就在店铺一角继续做钟表修理。老婆的生意换了几茬，他的钟表修理却没有断过。
机械表主要由机械齿轮、擒纵结构和摆轮游丝组成。简单理解就是：机械表是靠机械齿轮以及发条的带动来达到走时的准确。而转动难免产生摩擦，所以日久必然会产生零件磨损。
手表的机芯里，最容易损坏的零件是摆陀，摆陀上的摆轴是最细也是最容易断的。这样的配件很难找到，必须手工做出来，再焊接上去。
做好的摆轴不借助放大镜很难看清楚，修理师傅要用锉刀在游丝上慢慢磨，磨到跟头发丝差不多，细而不断，这就要求钟表师傅必须有扎实的手上功夫。
程师傅说，考验一个钟表师傅的技术好不好，只要看三个方面：
第一，轴断了，能不能接；
第二，轮片坏了，能不能修；
第三，“马”坏了，能不能做。（“马”是行内俗称，指的是擒纵叉）
对一块手表进行拆解、清理和组装，一般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如果要制作配件，则需要花上一倍的时间，甚至更久。
在修复的过程中，手不能有丝毫抖动。有时候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咳嗽，都可能前功尽弃。钟表修理师傅们的工作环境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周围有人走动都可能会影响到他们手上的操作。
手表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结婚的“四大件”之一，当时机械表的流行程度大概就是，不戴块手表都不好意思出门的那种，钟表修理行业也进入了黄金期。
九十年代，溪口街上除了程师傅兄弟二人以外，还有其他几位钟表师傅。大家生意都不错，程师傅还经常出外勤，带上工具到附近乡镇去修理钟表。
后来电子表出现，手机开始普及，钟表修理行当就越来越难做了。到现在，溪口镇只剩程师傅一人还守着这个行当。
程师傅的儿子今年29岁，跟着他学过钟表修理，但只停留在简单的拆卸和组装上，远达不到钟表修理师的标准。现在，他儿子正在备考教师从业资格证，对于父亲的这份手艺，他并没有继承的打算。
钟表修理全靠手上功夫，没有两三年的时间基本功都练不好。村里有过几个年轻人想跟着程师傅学手艺，但没过多长时间就放弃了。对他们来说，花这么长时间学习修钟表，还不如出门打工挣钱来得快。
这一行当投入多、收入少、要求高，肯学的人也就越来越少。程师傅也明白这个现实：“这门手艺以后肯定是要绝掉的，以这个为职业是没饭吃的”。
程师傅的家里摆着两排时鸣钟，大部分是附近的村民送过来修理的。现在，很多徽州人家的厅堂里还会摆放一个时鸣钟，所以修钟的生意一直没断。
程师傅修好的钟表，都有一张保修卡，上面印着他的手机号码，还有修理日期。保修期是三年，在这期间如果钟表出了问题，只要一个电话，他都会赶过去修理。
程师傅说这是他对顾客们的承诺，既然自己干的是跟时间有关的事情，就更应该守时守信。
“为什么我们徽州人家里要摆个时鸣钟，就是提醒你要做个守时守信的人，尊重时间就是尊重生命。时间能证明你是不是个诚信的人。”
一到整点，程师傅家里的那些时鸣钟就会此起彼伏地开始报时，钟摆的滴答声也一直清脆地响着，恍惚间像是水流动在耳边。
程师傅就在这些时计的包围中，在时间的流逝里，工作着。
感谢汪红兴老师为本期【时空观】提供帮助。
我们只关心身边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