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星光大道一直走过去，就是尖沙咀钟楼。码头上，即将启程的天星小轮，传来引擎发动的轰鸣声。云层低低压下来，维多利亚港对面，半山高楼直耸云天。
一群小学生围上来，用标准的国语问我：“可以做个访问吗？”
当然，我说。
戴眼镜的少年问：“你喜欢香港吗？”另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小女孩，急忙又问：“你还会再来香港吗？”
“我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我说，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
小朋友很开心，鞠了一躬，笑着对我说“谢谢”。
转过身，仍旧看寂寥的海面，心里却蓦地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2011年，我第一次到访香港，在黄昏淡淡的雾霭中眺望维港，灯火流丽的城市倏忽闪过一条船，劈波斩浪，转瞬便消失了踪影。四年后再来，住在维港旁边的酒店里，每天清晨，在淡薄的晨光中醒来，窗外是一片静谧的海，天星小轮晃晃荡荡载着我穿行于两岸之间。如今又一次置身海边，脑海深处日渐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那么清晰，再想想这些年自己的成长和不断行走的脚步，竟生出几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感觉。
伴着港剧长大的一代人，好像对香港都有一种特别的情结。小时候常常会想，97以后一定要去一趟香港，搞不好会在某个转角遇见梁朝伟。事实上，每次到香港，都没怎么想过他，吃吃逛逛，香港反而不是港剧里的那个香港了。
香港是一座奇幻的城市。当你置身高楼，透过玻璃帷幕望向窗外更多的高楼，你会觉得这样的风景很特别。中环附近的建筑物，时常有惊喜，那种被装点过的大厦外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楼宇密集的程度，甚至超过纽约的曼哈顿。但当你兜兜转转穿行于老旧的街巷，你又会蓦得遇见百年前的电车，再隔几条街，有意无意地走到石板街上，在留着许多时间脚印的道路上，感受着旧时人们交易的热络与繁华。走得累了，闪进街边一间不起眼的咖啡店，里面又常常住着一个桃花源。时间在这里是停止的，你只需要把心安静下来，就能听到咖啡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飘荡的声音。
我最喜欢香港的叮叮车。那是一种亲切而又舒缓的交通工具，像一件古董，还保留着老香港的印迹。白天路上行人熙攘，叮叮车混在一片小巴、公车里没那么耀目，一入了夜，城市亮了起来，它便像搭了时光机，把香港带回半个世纪以前，那种马路斑驳、铁轨交错的感觉，完全是一部老电影。
一日晚归，沿铜锣湾窄窄的巷子向前走着，一辆叮叮车拖着长长的辫子从背后驶过来。路口的红灯亮了，车子停驻，司机从窗口探出头来，车前高高竖起的牌子上写着“石塘咀”三个字。
我心里一动，眼前立刻闪过电影《胭脂扣》里画面，梅艳芳扮演的如花，终究为爱殉了情。她不知道约好一起吞鸦片的十二少，做了逃兵苟活下来，还心心念念地来跑去石塘咀故居找他……
此石塘咀就是彼石塘咀吧，我想。
又一日，仍旧是深夜，从崇光百货“血拼”出来，走在熟悉的街头，等着绿灯亮起。叮叮车踩着轨道穿城而过，我才恍然，身处这摩肩接踵的街市，有时候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情感是不可言喻的，就像是我对于香港。
每次到香港，总要搭一回天星小轮，好像只有在海上漂过，才是真正的到过。有一次从红磡出发想要转地铁，对着地图摆弄半天仍一头雾水，只好问街边的一位老人。老人指着路边笑道：“坐船啦，去北角，然后就有地铁了。”
原来我们离码头那么近。
随着人群进入闸门，前一班船刚刚离开，只好安心等待。旁边的座椅上坐着好多上班族。海水那么宁静，等船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有一个老外，见小孩子可爱，笑着逗弄，挥着一只大手说“give me five”。船很快来了，从对岸来的乘客下船，我们鱼贯而入。
船是旧的，木制长椅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游人。引擎声轰隆隆响起，空气里飘出一股机油燃烧的气味。海的颜色忽然变了，两岸璀璨的风光在眼前掠过，轮船行驶过后，留下一段长长的涟漪。十分钟航程，出闸口，正是北角的海鲜市场，肥硕的龙虾和螃蟹一字排开，香港就现出另外一幅样子了。
我爱上了天星小轮，从此岸到彼岸，不为什么，只是喜欢那种漂在海上的感觉。海风鼓起裙摆，直吹到我的心里去，头发飞扬起来，痒痒在脸上摩挲。有时候特别选黄昏时分渡海，太阳还未落下去，天空一边弥漫着绚丽的晚霞，一边盈盈升起一轮淡月，海水浮着紫红色的光亮，浮浮沉沉。下了班的港人踏着暮色归来，塞着耳机，提着公文包，十分钟航程，刚刚好可以听两首轻快的歌。
与前两次到访香港住酒店的经历不同，这一次再来，选择了铜锣湾的民宿。大厦管理员是一位胖胖的老先生，每次看到我提着大包小包回来，还没等按门锁密码，已经从里面开了门，听我说“谢谢”，微笑着点点头。有时候早上遇见，对他用粤语问候一声“早上”，他便很高兴。
楼下的菜市场，清晨就热闹了起来，新鲜的猪肉摆上案台，刚出炉的烤鸡浑身淋着油，主妇们一家一家走过去，遇到相熟的店家，还会给个很好的折扣。水果更是琳琅满目，泰国的榴莲、马来西亚的香蕉、台湾的凤梨，还有漂洋过海从巴西来的野莓……这些若换不来你口水直流，没关系，转过一条街，就有一间茶餐厅，叫一碗很香港的云吞面、一碗牛丸藕粉，吃得香又吃得很饱。若这些你都不爱，那么再走两步，便是一家超赞的甜品店，来一碗红豆双皮奶，一定把那爬到嗓子眼儿的馋虫打了下去。
离开的香港的时候，仍有几分不舍。旧区湾仔没有认真地看一看，那些陈旧的屋舍、小楼林立间杂着一间间传统酒楼和酒吧的街巷，都还没来得及走一走。兰桂坊里的红酒依旧没能喝上一杯，隐匿在阡陌纵横的小巷子里的蛇羹和现磨豆浆，也都没能尝一尝。即使已到过香港三次，仍旧没有真正地了解她。但一点也不遗憾，因为有期待，才会念念不忘，也因为有爱，这座城的味道才如过耳的音乐、闻见的香气，不可复制，却经得起想念。
维多利亚港
尖沙咀
中环
采访我的小学生
我们入住的民宿
楼下就是菜市场
石澳无与伦比的风光
这是香港的另外一种样子
随处可见的小花
街口的商店
叮叮车穿城而过
因为有爱
这座城的味道
才如
过耳的音乐
闻见的香气
不可复制
却经得起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