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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古岸云沙
一早来上班，天气有点阴沉，远天雾气沉沉，自从出现雾霾天气之后，无论什么样阴沉的天气，都容易让人想起那两个字：雾霾，好象我们的晴空已经被这两个字完完全全地控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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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么一来，就想起了小时候晴朗的天，然后接着就想到了父亲，想到父亲，又想到父亲送我的礼物……人的思想真是瞬息万变，一念升起，一念落下，一刹那就是九百念，一秒钟就是六十刹那。
手腕上带着的景泰蓝手镯硌疼了我，让我想起差不多有三十年，我不曾戴过手表了。父亲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块上海手表。小学升初中，父亲花了二十八元，买了一块上海手表，大表壳，男式的，银白色。花了父亲四分之一的月工资。
那块表我戴了三年，后来因为有电子表，又好看，又实用，就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三十年过去，今天竟然不期然地想到了那块表，想起它带给我的喜悦，在那样的一个年代，能够有一块手表，无论是对于孩子还是大人，都是一件奢侈品。
当时农村女孩子出嫁时流行三大件：手表、缝纫机和自行车。我上到初中，已拥有两大件。初中去乡里上学，走五里路，伙伴们中，只有我有一辆破自行车，大梁的车架，特别高，我个儿矮，一开始从大梁下边掏腿骑。前后的瓦圈都掉了，可是很结实。为了和小伙伴一起跑着去上学，每次我都推着自行车去。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富有，反而以这种富有为羞耻。现在想想，真是不可理喻的时代，不可理喻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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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升高中，父亲问我要什么？我说换一辆自行车，那辆自行车实在太旧了，扔大街上没人拾。父亲倾其一个半月工资给我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我的邻居兼同学没有车子，每周他载着我去上学，风吹雨晒，横冲直撞，毫不爱惜，三年下来，新车也成了旧车。
高三为了学英语，父亲花二百四给我买了一台录音机，我只拿来听歌了，学英语的时候却很少。从小到大，凡是我想要的，父亲总是无条件地满足着我。每星期回家要零花钱，要三块，父亲给五块，生怕我在外边受了屈。
而我又给了父亲什么呢？
小学时，父亲与学校老师闹矛盾，我恨父亲，因为他让我在任课的老师那里倍受侮辱。直至初中毕业，我遇到小学老师，他让我帮他顺捎去乡里邮寄一封信，小学五年级时，他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诬陷我写纸条骂他。回家告诉父亲，父亲气愤填膺，埋怨我没有早一点告诉他，让我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他心疼不已。而我曾经是多么恨他，恨他脾气不好，恨他不会与人曲折相处，恨他不肯低头，凡事坚持自己的原则。
初中毕业的暑假，去喜欢的男孩家里玩，深夜不归。父亲跑遍了村庄里几乎我能去到的任何一个地方去找我。他夜盲，看不清路，深一脚，浅一脚。放下自尊，放下面子，不顾一切，又气极败坏。而事实上，那一晚，男孩没在家，浇地去了，我一直等在他的小屋里看书，直到母亲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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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夜里，跟着母亲回家时，我一直在求母亲，让她帮我多说好话。母亲说她无能为力，因为我的行为，完全地激怒了父亲，超出了父亲忍耐的底线。家里黑灯瞎火，推开门，父亲已躺在床上，我能够听得见他粗重的喘气声。
我钻进自己那一间的床上，蒙上头，大气也不敢出。听到父亲长出一口气，竟然心平气和地开了口：你已经长大了，打不得，也骂不得，但是女孩子一定要自重，虽然你没想别的，但是防不了村里人会乱说……
父亲用他的信任，维护了我的自尊，也保护了我的叛逆。我不知道以他的坏脾气，是如何忍得下我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又如何说服自己压制怒气，做到心平气和地去劝解我的。反正第二天，我就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地坐在饭桌前吃饭了，父亲没有再责备我一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父亲不再可怕，闯再大的乱子，都会有父亲给我收摊子。
高中时，父亲因为我摔了暖壶，还因为我给他写的信，蒙着头哭过。有时候我觉得父亲就象一个孩子，任性而自我。而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与感受。农忙时，因为身体不好，我让他在家休息一天，他认为我嫌他没用，也许只有用得着，他才认为自己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
他一直身体不好，越是农忙，越是吃不下饭，我心疼他，但是却不会说话，伤了他的心。一早起床，他要喝水，却摔了暖壶。我哭着离家，回校之后，半月没回家，他去镇上看病，然后来学校看我，还向我道了歉。我写了信给他，母亲说，他看着我的信，头蒙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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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时，他去求我们村里一个在高校招生的，，他们观点不同，他舍了脸，也没有办成，父亲第一次很懊恼：当初怎么会没有与人家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呢，早知道……唉……父亲借了三千块钱送我上了委培学校……
放假时，我和父亲一起去果园里捡摘坏苹果吃，父亲拿着水果刀，削了一大堆的坏苹果，给我吃，我们坐在果园的小屋前，边吃边聊天，就象小时候，每天放了学，我会把一天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而他也每一次都耐心地从来不打断地听我说下去……屋里的土墙上挂着大爷的二胡，是他自己做的，每天都要吱吱呀呀地拉半天。父亲去世后，大爷再也不拉二胡了。果树伐了，小屋扒了，我们离开家走了。
父亲去世时，我回家，守在父亲身边二个星期。他躺在那里，一天天地失去生的希望，我不能面对他，每天都躲得远远的，他非常生气，嫌我和弟弟不在他眼前，有一天，他让我帮他剪剪手指甲，我帮他剪了，他的手指苍白细长，就象被白粉笔染过一样，在我眼里，他永远只有四十六岁。这是我这一生为父亲做过的唯一的一件事！
他给了我那么多，而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回报他。
我常常想，一个父亲一定要慈爱，一定要宽容，一定要能够舍得付出，也一定要有点孩子气，才会让儿女觉得亲和与安全。
年轻时，不懂得如何做父母，等到日子一天天老去，越来越多地回忆起父亲留给我的点点滴滴的关怀与爱，我就会觉得我实在不配做一个母亲。我们都不合格。父亲从来没有要求过我的学习，也没有因为我的喋喋不休而打断过我，没有因为我喜欢男孩而横加指责，也没有责骂过我，更没有打过我；生气的时候，他情愿打自己，骂自己，也不肯要求我哪怕一点点。他以我为荣，我却常常怜悯他，嫌他思想陈旧，还有点不思进取。我是多么不懂事，只知要求与索取，却从来没有为父亲分担过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父亲走了二十年，二十年，我一直想念着父亲，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给了我全部的爱，还因为父亲是一个感性而细腻的父亲，他脾气暴躁，正直，善良，有一点小自私，也有一点孩子气，任性而可爱。他对我们只有爱没有要求。
很多的父亲不善于表达，也不善于流露自己的真性情，父亲在很多人的心中是一个坚强的角色，一座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而我的父亲，却是一个任性的父亲，喜怒哀乐皆行于色，外表坚强，内心细腻，还特别容易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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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天气，想到父亲，心里充满着温暖的力量。
我相信，父亲的灵魂会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直到有一天，我们都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假如有来世，我还愿意做父亲的女儿。
只是我不会再那么任性而胡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