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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南方四个年

2022-01-08 10:26:03


我1997年8月1日南下,最初四个春节,都留厂在外面过。直到现在,只要谁提起过年,我都会心潮翻滚,情不自禁地忆起当初过年的情形。

 

1997年

 

1997年底,与我同一个厂的姐姐、姐夫辞工了,准备回去结婚,先从东莞虎门回湖南武冈我们的家,再回湖南新化姐夫的家。

 回去的前夜,我把姐夫叫到一边,狠狠叮嘱了一遍,叫他对我姐姐好点。然后我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事先写好的一封信给他,说父母如果不同意,就将我的信拿出来。

 姐姐的婚事,是我允许的;她和姐夫的辞工,也是我硬性要求的。我觉得他们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完全可以结婚了。

对于自己的婚事,姐姐有所顾虑。家里就姐姐一个女,她要嫁到几百里之外的新化,父母等于丢了一个女。但我读初一就敢在家做主了,这件事我说行,估计也差不多行了。不过我也明说了,我不会跟他们回去。我大学已经没考上,如果打工再不混出个人样,我永远也不会回家了!

 姐姐、姐夫刚到家时,父母差点没让姐夫进门。后来,姐夫拿出了我的信,父亲看了,再读给不识字的母亲听。最后,二老就流着泪同意了。这是姐姐在结婚那天,我打电话回去时,她和我说的。

 父亲随后跟着姐姐、姐夫去了新化,姐夫家在一个山窝窝里,自然环境和交通条件,比我们家乡还差。姐夫家里很穷,就一张床,来多父亲一个客人都没地方住。姐姐刚到姐夫家就哭了,哭了整整一夜。姐夫吓得要死,也哭着对姐姐说,你要实在不喜欢,我送你回武冈算了……姐姐最终没走,还是和姐夫举行了结婚仪式。这是大年三十,我打电话回去时,父亲和我说的。父亲哽咽着说,你把你姐姐嫁到那么一个地方,以后她要不好,你这弟弟可要负全责。母亲也在旁边不停地哭。

 我心里很不爽,很少喝酒的我,一个人跑到外面,买了一瓶啤酒,边喝边往虎威公园里的电影院走。我买了票,准备提酒进电影院喝。这下把电影院门口的保安大哥吓坏了,连声叫:“大哥,大哥,不能带酒进去喝,你放下,你放下……”我斜着眼睛轻蔑地看着他,然后一仰脖子,一口将酒喝了个精光。“这样行了吧?”我打了一个酒嗝,将瓶子交给了保安,然后一摇一摆地进了电影院。

 电影散场时,我发现电影院已经只剩我一人。原来我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拼命晃了晃脑袋,极力让自己清醒些。然后,我又一摇一摆地走了出去。

 保安大哥还站在电影院门口,他看到我,友善地笑了,还温和地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我也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低头看了一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显示为0:45分。再抬头看看虎威公园及外面的街道,到处华灯璀璨,时有人影游动,一派祥和喜庆的年景。

 当我出了虎威公园,走到威远桥头时,耳边突然响起噼哩叭啦类似鞭炮的爆响,接着头上的天空亮了一大片,原来一伙人在江边放烟花,好多好多美丽轻盈的花朵,在头顶的天空升起,炸开,洒落;升起,炸开,洒落;升起,炸开,洒落……

 我一下子矗立在原地,目光贪婪地仰望着头顶的天空;望着望着,我的眼泪却像开闸的洪水,开始尽情地流,忘情地流……

 

1998年

 

1998年,大年三十的傍晚,虎门镇口,我所在平时有两百多人的玻璃厂,已看不到几个鬼影。

我早早地去了饭堂,打了自己份内的加餐,三口两口把那只大鸡腿干掉,三下两下把碗筷洗掉,三蹦两跳飞出了饭堂,三爬两蹬、连跑带跃上了七楼宿舍。

七楼已是顶楼,平时住八个人的大宿舍,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我刚吃完饭,又一下子跑上七个楼层,马上出了一身大汗,身上热得不得了。我气喘吁吁地坐在下铺歇了一下,连爬到我住的上铺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想找个人说话,我想由着性子拉呱拉呱,旁边却又没人,宿舍好静,静得令我心慌。

我坐了一会,下了决心要先冲个凉。于是我把自己剥得只剩一条裤衩,赤条条地进了宿舍一侧的冲凉房。说是冲凉房,其实就是一个厕所。冲凉房里挂了一面镜子,当时正近黄昏,天气不错,夕阳透过排气窗射进来,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胴体镀满金光,有点像铜铸的罗汉。再打开水龙头,冰冰的凉水,刺激着我,我开始扯着喉咙吼歌……水哗哗地响,我的粗嗓门越吼越大,声音很快盖过水声。我相信,如果这层楼还有别的人,他们一定听到了我的怒吼。

冲好凉,我换上另一个裤衩,再急急回到宿舍。爬上我的铺后,我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兔子。我说的兔子,其实是一个石膏做的钱罐。平时我只要有硬币,我就往兔子头上那条缝里塞。当然,平时如果实在没钱花,我也会使劲在兔子屁股底下抠,打开塞子,摇出几个一元或五角的钱币应急。

我出来打工,表现一直很乖,如果当月发了三百元,我肯定寄二百元回家;当月如发四百元,我肯定要寄三百元。我是1998年5月25日进玻璃厂的,当时底薪320元。记得第一次领到手的工资是11元,6月是220元,7月是340元,8月是420元,9月是570元,10月是620元,11月是740元,12月是850元……老总对我很好,短短半年多时间,已经让我从杂工的待遇拿到文员的工资。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每个月的工资袋都仔细收藏了,还经常拿出来细细地看。

今年过年,我身上多少留了一点纸币。但我确实舍不得花,还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捂着呢。但现在全宿舍就剩我一个人,又是过年,我晚上总得找点事做啊!我脑子灵机一动,干脆问兔子要几个硬币,去镇口电影院看电影算了。于是,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我,一把抓过兔子钱罐,揭开底座下的塑料盖子,大力摇了几下,哈,刚好掉了五个一元的硬币下来。我把五个硬币摊在手心,盖上塑料底盖,直着眼睛想了想,又顺手拈起了两个硬币,塞进了兔子头上的细缝里。1998年的镇口,三元钱看一晚上电影已经足够了。

我很快穿好了衣服,仔仔细细地揣好了钱,人就从上铺直接跳了下去。我经常这样跳,就好像小时候无聊了跳田塍,老从高高的田塍上往下面的田里跳,老被父母既担心又心疼地骂。现在我一个人孤伶伶在外面打工,我怎么跳都没人骂没人疼,我跳死跳活跳断腿也没人管。哈,双脚落在水泥楼板上,酸麻麻的痛,我好像都有眼泪出来了!

还没到电影院,我就看到好几个地方贴着“好消息”的海报。仔细看了一下,哇,真是好消息,今晚是除夕,电影特价,平时三块钱看三个片子,今天一块钱看三个片子。一下子喜得发疯,这真是个好消息,意味着我既有钱看电影,还有钱买零食吃。

当晚我买了什么零食,看了三个什么片子,现在我确实忘了。我唯一记得起来的只有一段小插曲,就是电影放到中途,在剧情最紧张的时候,机子出了毛病,荧屏一下子黑了。电影院里马上吵得不行,有人拍椅子,有人吹口哨……我下意识地一转头,这才发现我身边坐着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应该和我一样,是一个人来看电影的。因为我坐她的左边,她的右边,却是另一个男孩。如果她有伴,挨着她坐的应该是一个或几个女孩。也许有人会问,说不定右边那个是她男朋友。错,她和那个男孩根本不说话,一个人是陌生还是熟悉,我想应该可以感觉得到。

我就在转头的刹那,她似乎也要转头,而且都向着对方,我们差点脸碰到脸,两人都吓了一跳,各自都退了一步。我笑了,她也笑了。黑暗中,可以看得清她有点模糊的脸和白白的牙。脸似乎为瓜子型,牙也整齐洁白,眼睛大而亮,很是耐看。

我小声问了一句:“你哪个厂的?”

“制衣厂的!”

“你哪里人?”

“四川人。”

我问了这两句就没做声了,因为电影故障排除了,荧幕亮了,我的双眼全放在电影屏幕上。她也没再做声,认真看起电影来。等我把最紧张的地方看完,心也松弛了下来。再瞟瞟身边的她,她还在盯着屏幕看,正眼也不看我一下。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慌,应该说是有点心猿意马,她说她是制衣厂的,虎门镇口的制衣厂有那么多,我晓得她在哪个厂?我问了她两句,她怎么就不问我一句?只要她问我,我就什么都告诉她,没准明天大年初一我们还可以相约去耍呢!可她怎么就一个劲儿看电影,一句话也不肯再和我说呢?

我就这么心慌意乱地在座位折腾了半晚上,电影没看进去,最后也不敢再主动找她问话。正左不是右不是,荧幕上却打了两个大大的“再见”。电影开始散场,电影院里的观众像被鬼追一样,个个走得很急。刚开始我还跟在她后面,可后来被后面几个人一推一挤,她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多好的姑娘啊,我还想和你多说说话呢,我怎能让你轻易溜掉?出了电影院,我没看到她,我又寻了几条街,还是没看到她。刚才我在她后面,已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很好的身材,披肩的长发,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啊!我当时都想好了,下了决心了,等出了电影院,我就主动找她说话,如果她不介意,我就请她吃夜宵,一起在夜宵摊上,等着新年零点的到来。电影散场的时候,我看过腕上的电子表了,离零点还有十多分钟呢!

我正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镇口的街道上游目四望时,突然就听到一群人的欢呼声,估计新年的零点已经到了,然后我又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烟花。异乡的烟花,总是那么美,却总是那么令我伤神……

亲爱的四川姑娘,在1999年新年到来的刹那,你在虎门镇口哪里?你在哪一个角落?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满头大汗,寻寻觅觅,总是找不到心中那朵最美的烟花呢?

 

1999年

 

1999年,东莞沙田,我所在的玻璃新厂,已经正式运行一年了。

当年的农历十二月二十四下午,工厂准备放年假的头一天。我正在车间巡逻,别在腰上的对讲机响了,是经理在叫,要我到财务室去。

我当时已在工厂混成了一个重要部门的头目,不是主管也算是主管了,名份虽然还没正式有,但实权摆在那里,除了上管工厂全盘的经理,我就是这个部门最大的头了。想当初我过新厂时,直接管我的主管找我谈话,说离不开我,要我留在他身边,不要去新厂。公司老总的意思,新旧厂的去留,会尊重我自己的意愿。我心里电灯一样亮着,装模作样谦虚了下,最后就一句话,没意见,我愿意去新厂。

我去了财务室,经理在,老板也在,见我进来,都笑。然后老板就眯眯笑着,递给我一个白色信封。接过信封的时候,我向老板敬了个礼,老板拍拍我的肩膀,勉励我说,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

我表面平静,内心狂喜,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年终奖”,今年整个新厂,也就十个人可以拿到。我是资历最浅的,也是干活最拼命的,还是别人眼中爬得最快的,我以我的苦干加巧干,总算赶上年终奖的趟了,就是不知信封里有多少。等出了财务室避开他们的视线,我躲在一个墙角落里拆开信封,马上就手沾口水迫不及待数了起来。呱呱,十张百元大钞!再数一遍,呱呱,还是十张百元大钞。我心里简直乐翻了天,我的娘,这等于是老板今年多发了我一个月工资呢!要知道,1999年,我平均每个月的工资,也就千把块。

把钱仔细地揣好,我不显山不露水地就回了车间。这事不用人教我也懂,老板年底给的红包,是不能跟同事讲的。不过像我这性格的人,估计总是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脸上应该早已喜笑颜开。刚好此时因为放年假,车间已经决定提前停工搞卫生了。这下我没事了,我呵呵呵大笑三声,立即跑出了车间。

厂门口,我姐姐和姐夫在等我。他们问我,年底回不回去?其实我早说了,今年我肯定不回去,我还没混成人样,打死也不回去。他们不死心,还是要来问。据说父母有交代,如果有办法搞得动我,可以带我同他们一起回去。

我性子犟着呢,说出的话就同板上的钉,要算数的。过年我肯定不回去,不过肯定会要姐姐和姐夫帮我带点东西回去,因为他们回了新化后,会全家到武冈老家陪父母过年。我现在口袋里揣了从天而降的一千块钱,心里正烧包呢,转个念一想,今年过年送什么?送礼就送茅台酒。对,老爸是个酒鬼,每餐必饮,,说是如何香如何醇,在家人面前吹嘘N年,每次都特享受的样子。今年,你不成器的儿子,就大个胆子下个血本,给你老搞一瓶回去。

姐姐和姐夫在厂门口站着,我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就说你们等着,我去搞点东西,你们给我带回家去。然后我挥手叫了一个摩托,立即直奔沙田美佳超市。去了美佳超市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酒,问营业员有没有茅台酒卖?营业员说有,转身就从架上拿了一瓶下来,说这种267元一瓶。我也没说什么,就掏了钱给她。然后再去买糖果,反正总共花了五百八十多元。其实我平时花钱很节省,特别是在自己身上,根本就不愿多花一分钱,可这是花在父母身上,那银子哗哗流出去,我觉得特爽特带劲。

我买好东西很快就回厂了,顺手就把两大袋子东西往姐姐和姐夫手里塞。姐姐问了一下价钱,似乎吓了一跳,说你这个哈鬼,怎么将钱乱花?我自豪地顶了一句,我自己赚的钱,我爱花咋花。她就没再说什么,和我告别要走。我想了一下,又叫住了她,年底忙,我隔了一个月没寄钱回家,身边还有些钱。我那时都不用钱包的,余钱都揣在身上的裤兜和衣口袋里,于是从左裤兜里掏出几百元,又从右裤兜里掏出几百元,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百元,总共湊了一千,交给姐姐,说顺便给父母带回去。我说父母这些年送我读书的钱,我要一点点还清的,我本以为以后考上大学当了官才还,没想到大学考不上官做不成,只有打工嫌钱还父母的情了。我说着说着,眼睛就眨巴着不好受了。姐姐就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看,你看,你这个哈鬼又说哈话了。我笑了一下,偏着头走开了。他们还要回虎门,我懒得送。

第二天就开始全厂放假,我胡乱玩了几天,当时是怎么玩的,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到了大年三十的下午,我手下几个留厂的人就来到我的单身宿舍,说老大今晚搞不搞?我说当然搞,还要狠狠地搞。我拿出一百元钱,交给为头的人,他不肯接,我硬塞给他,然后他们几个就有说有笑出去了。我知道他们去菜市场买菜备料了,我们以前就说好今晚要搞火锅宴会,要搞留厂兄弟们的大联欢。

当晚的火锅夜宴搞得很丰富,他们买了鸡,买了鱼,还买了很多配菜、蔬菜及火锅调料。买回来就在我房里收拾,拿了很多脸盆和水桶过来。他们怎么弄怎么搞,我一百个放心,因为我知道留厂的十来个人中,有三个以前学的就是厨师,据说还都在真正的灶上做过,只是不喜欢厨师这个职业才改行。有他们在张罗,我根本就不用操心。

趁着这个空隙,我下楼去电话亭里给父母打电话。当时家里还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电话打到邻居家,邻居去叫我爸妈过来接的。自然,我姐姐姐夫也在。

我开口第一句话就问:“老人家,茅台酒好喝么?”

父亲的回答真好玩:“好喝是好喝,就是贵了点,其实也就跟我烤的烧酒味道差不多!”

我乐了,心忖,还好茅台酒厂的厂长没在我身边,要是在我身边,听了父亲的评价,估计肺都要气炸。

我和父母聊了很久,但具体聊了些什么,我现在也记不全了。只记得最后父亲很认真地问我:“崽,你就真的不打算回家过年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啊?”

我嘻嘻地笑:“不怕,不怕,等我在外面混出个人样,我就回家和你们过年!”

父亲反问一句:“那什么时候你才能混出个人样呢?”

我还是嘻嘻地笑:“快了,快了,我估计很快就要混出头了……”

挂断电话,我不笑了,我愣着,在电话亭里傻站了好久。等我出了电话亭,却看到几个下属正在厂门口的小店里抬啤酒。他们见了我,都高兴地说:“老大,正找你呢,火锅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是一个非常畅意的狂欢之夜,火锅的味道很鲜美,大家的吼声很响亮,啤酒的味道很清爽。更令人满意和高兴的是,生产办两个漂亮的留厂的女文员经过我宿舍门口,被眼尖的我看到,立马叫住了她们。她们很给我面子,毫不扭扭捏捏,立即加入了我们狂欢的队伍。更妙是其中一个还能喝啤酒,连着和我们一起干了好几杯,脸蛋桃花一样艳艳的红,直把我们这帮酒鬼乐翻了天,欢声笑语差点把宿舍的水泥楼板掀破……

当2000年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十几个兄弟姐妹,人手一瓶啤酒,“砰”地碰到了一起。也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有一个人的酒瓶竟“砰”地碰破了,瓶子的下半截掉到了地上,上半截还抓在他的手上,啤酒的泡沫溢满一地,幸好人没受伤。大家见状,哄堂大笑。

我给他马上换了一瓶酒,连声说没事没事,碎碎平安,岁岁平安,然后在一片“新年快乐”的欢呼声中,我们的酒瓶再一次碰到了一起!

 

2000年

 

2000年,东莞沙田,玻璃新厂运行平稳,管理日趋正规,正如董事长在全厂年终总结大会上自豪地说:“我们终于成正规军了!”没错,看着工厂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看着自己由涩变熟,由傻变精,胸前厂牌上“助理主管”四个字显示,出来打工四年,咱也总算混出个名份,正式跻身工厂中层管理人员之列了。

第二次领到传说中的“年终奖”,是在公司办公楼的会议室里。时间是放年假的前夜,公司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发放仪式,领奖的人数也由以前的十个变得更多。公司的理念一直是“团结、创造、奉献、共享”,年终红包的发放,正是企业共享理念的践行与体现。我从老板手中接过信封,很紧张很激动,信封厚了点,应该比去年多,意料之中,情理之内,但具体是多少,心里仍然没数。

散了会,我就冲进了办公室的洗手间,在大便间里掏出信封里的钞票,手沾口水迫不及待数了起来。没错,整整四十张百元大钞!不放心,再数一遍,还是四十张,仍然是四千块!很好,我知足了,我觉得一年的个人价值又一次得到了公平公正的肯定。我离乡背井来到这里追逐我的理想我的梦,我的理想我的梦,最终不还是要靠这些白花花的钞票来体现吗?

仔仔细细揣好钱,痛痛快快放下包袱,急急忙忙拴好腰带,我就兴兴冲冲去宿舍找我姐和我姐夫。其时我姐和姐夫已进了我所在的玻璃厂打工,姐夫在生产线上磨玻璃,姐姐在后勤部做清洁。

我把他们两个悄悄叫到了宿舍楼一个没人的角落。没待我开口,姐姐、姐夫就急急地小声问我:“发了多少?发了多少?”

我没说话,只是神神秘秘伸出四个指头。“哇,四千!”姐姐、姐夫脸上笑容荡漾,似乎比我还高兴。

我却已经早已拿出信封,从中数出三千块,再分成两股,一股一千块,一股两千块。一千块一股的我先给了我姐,我说:“这一千块给你!算你今年天天给我洗碗和洗衣服的辛苦费!”然后又把二千元一股的钱递给她,“这两千块钱,你在去武冈拜年时交给老爸老妈!”

姐姐、姐夫很诧异,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我:“什么,你今年还不回去过年?”

我点点头,“是的,过年事小,挣钱事大,我觉得我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我已答应三个经理,过年帮他们值班,他们过年的红包统统给我。哈哈,我要赚钱,狠狠地赚广东的钱!”

第二天,就放年假了。姐姐、姐夫遵我所嘱,买了火车票回去了。我却开始值班,主管级以上留厂人员,每人都安排了一天值班。值班人员,春节每人有50元红包。我接了三个经理值班的活儿,也就是说,加上自己的值班红包,春节我就可以赚到200元。200元,在2000年,对于我这样缺钱的穷家子弟,对于我这样以赚钱为乐的人,这种买卖,实在太划得来了。

很快又到了除夕,当天刚好不是我值班。我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我从宿舍跑出来,无目的地在厂区随处遛跶,迎面却撞上一男一女,男的是写字楼文员,女的是生产部文员,和我都很相熟,他们似乎也在无目的地遛跶,却正好又碰上我。

我心里一闪念,就问他们,“晚上有节目吗?”

“没有呢!无聊死了呢!我没想到在外面过年这么无聊!”男的这样说,女的也这样说。

我说:“好,好,我也无聊。为了不无聊,我请你们去渔港酒店喝茶怎么样?”

“好啊,好啊!”他们都拍手叫好,看来早就想宰我一顿了。

他们两个就一前一后跟我出了厂门。我大方地在厂门口拦了个的士,直奔沙田渔港酒店而去。

沙田渔港酒店在沙田老农业银行那里,现在早倒闭不存在了。不过2000年的时候,办得好是红火。我也是跟经理去过一次,才知道广东人这种消遣方式。广东人真会享受,说是喝茶,其实内容丰富得很,有茶有菜有点心,可以吃得肚子溜溜圆,而且环境挺好,地方幽雅,服务小姐也很温和漂亮。不像我当初理解的喝茶,就是烧壶开水放点茶叶再喝一肚子茶水。而且我问过经理,消费也不贵,三个人花个百把块,足可以对付了。我现在口袋里也有几张多余的纸币了,这个客,我请得起。

从喝茶的架式上看,今晚两个朋友,不管是男的女的,都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我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所以我是熟手,一切由我安排。其实我也不懂什么,于是凭印象点了上次同经理喝过的人参乌龙茶,这茶又香又甜,还有股人参味,我喜欢。他们两个喝了,也说味道不错。然后我又在服务员推过来的点心车点了几样几点心,叫他们点,他们都不肯点,最后就由服务员推荐,我又点了几样。我记得当晚没花多少钱,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67元。

那晚酒店的茶餐厅,随着陆续到来的人流而爆满。我们来得早,占了一个靠窗的好位置,可以隔着玻璃,看到外面街上的霓虹和灯火。霓虹泛着七彩,灯火不断闪烁,似乎处处都在告诉我们,为了应节之喜乐,一切要比平常好看得多。 

我们三个一直在聊天,说了很多很多事情,说了自己的家乡,也说了在异乡的感受。说到自己家乡过年的不同习俗时,三个人说着说着,心里似乎都被什么硌了一下……稍稍的沉默之后,我对身边给我倒茶水的服务员小妹产生了兴趣,于是开始用言语调侃她,问她是哪里的?她说她是广西的。我问她是广西哪里?她说桂林的。我说我也是桂林的。她说那你说一句桂林话我听。我吱吱唔唔却说不上来。她就笑,先是微笑,再是有点声音的轻笑。她年纪尚小,身段娇好,面容俏丽,笑起来,还不完全是职业化的笑容,浅浅的酒窝,天真的烂漫。她的样子,让我想起某一个人,已经和我分手的人。今夜若有她在我身边,我怎会有如此的放浪和轻薄?

我叫来的男女朋友,一直在窃窃私语,似乎对我与服务员小妹的善意调侃,基本视而不见。他们能够如此,让我内心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窃喜。因为在此之前,男孩曾在我面前,表达了对女孩这一类型的人儿的喜欢和欣赏;而我以前也曾小心地用言语试探过女孩,某某一直喜欢你,想追你,你是否会给他一个机会?女孩当时羞羞的,嘴抿得紧紧的,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但脸上的神情却让我隐隐觉得他们会有戏。我今夜请他们喝茶,也并非随性而起,而是早有居心。

我买单大约是晚上十一点来钟。三人出了茶厅,下了酒楼,然后沿着老农业银行那条老马路慢慢游走。我走在前面,他们走在后面,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们两个影子慢慢重叠。

我远远地打了声招呼,说我先走了。然后迈开大步,沿着马路狂奔。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在这样的夜里,我也希望有个影子与我的影子重叠,但我深爱的她,已经因为种种原因,和我分手了。我们再也不可能了。我当时甚至想过,今年过年我要带她回去见我父母的。父母老在电话里说,村里哪个哪个,年纪比你还小,生下的孩子都会走路了;哪个哪个,在广东打工还没半年,就带了个花姑娘回家了。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那个本事,我所有的计划和美梦都泡汤了,我回不去了。

我一路狂奔,一直跑到沙田的老文化广场上。当时沙田的新文化广场还没修,就一个老广场,还又小又破,但当晚人却很多。一大堆人一大堆人聚在一起,放着一筒筒一饼饼的烟花。我气喘喘吁吁地坐在广场边上高高的围栏上,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烟花冲起,炸开,洒落;冲起,炸开,洒落;冲起,炸开,洒落……像我起起落落无法归拢的思绪和心事。

最后,我得插叙一个小小的故事,我那对男女朋友,在我背后磨磨蹭蹭,后来也到了沙田文化广场看烟花,看完烟花之后,天已经很晚了,男方对女方说,咱们不回去了,去酒店开房休息吧!于是,他们去了广场旁边的酒店开房……后来,女孩怀上了;后来,就去打胎了;后来,又分手了。

多年以后,男孩和我说,他永远忘不了2000年的大年夜,那是他在异乡,第一次有人请他去酒店喝茶;多年以后,女孩和我说,她永远忘不了2000年的大年夜,她失去了最宝贵的,留下了最伤痛的!

当时,所有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也无法预料。我只是一直在呆呆地广场边上坐着,傻傻地望着,眼巴巴地盼着零点的到来,盼着新的一年和新的希望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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