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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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到第一只手表是在四岁暑假的军区大院里。

那里男孩儿多，女孩儿少，没人陪我玩娃娃搭积木，于是只好待在家里看电视。，还有音像店里借来的整套猫和老鼠。但妈妈着了急。

她像着了火似的去商场买了个粉红色的儿童手表，表盘上还有hellokitty的图案。她给我带上，指着分针对我说

“宝贝儿看到这个第二粗的指针了吗，它转半圈，就要关掉电视机。要不然，你以后要戴那种又丑又厚的啤酒瓶眼镜。”

妈妈说我当时很听话，当然也可能是被啤酒瓶底眼镜吓怕了，我看一会儿电视就低下头看看指针走到了哪里，一旦分针转了半圈，不管电视放到多精彩的地方，我都会走过去把它关掉，然后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想象动画片接下来的情节会是什么样。

“你不知道我多喜欢那个时候的你。”现在妈妈常常对我这样发牢骚，“现在叫你十二点关电脑，你说再过半个小时。结果等我一点起来喝水的时候你还盯着它看。”

没办法呀，妈妈，我长大了，大概再精准的表也治不了熬夜和拖延症。

不过我对表盘的研究，也就仅限于“第二粗的指针转半圈”，不知道这算不算阅读障碍的一个变种，我始终无法顺利读出表盘所显示的时间，小学数学读出表盘所显示时间的题目、初中的计算指针角度题目、高中的时针分针秒针相遇几次的追及题目，统统把我弄得焦头烂额。自诩数学还不错的我，在表盘前面统统阵亡。

所以上小学后我开始讨厌起妈妈以“培养时间观念”为由强迫我戴上的学生手表，反正我也不会看，即便看了，我也看不出这指的是几点几分，于是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摘下来。

上舞蹈课，我说：“动作大，手表难免会磕着绊着，这不好。”于是理直气壮地摘下来。

画水粉画，我说：“手表难免蹭在画布上，留下痕迹，这不好。”于是理直气壮地摘下来。

弹钢琴时，我依然在妈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找到理由，我说：“一只手戴手表另一只手不戴，两只手会不平衡，这不好。”于是妈妈把我理直气壮地摘下来的手表扔进了杂物间。

她说：你要不喜欢一个东西，就能找出一千个不喜欢它的理由。

而后，电子表在还是小学生的我们当中流行起来了，我是很喜闻乐见的，在第一时间缠着妈妈要到了一块。现在看来，那种电子表真是比机械表low多了，但当时却把它当个宝似的宠着。

那段时间我体育课都不跟大家一起疯了，生怕把表磕坏。到最后电池没电了，表不准了，表盘不亮了，带子也脏兮兮的，我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摘掉。

妈妈依然不解：“又不是什么好表，你这么爱惜干嘛呀？”

大概与那时她说的相反吧，喜欢一个东西，压根什么理由都不需要。

摘下电子表之后，我拒绝再戴机械表，于是我开始了我无表的日子，学校里有闹铃家里有钟上了初中妈妈还给我买了手机，所以并不感觉有什么不便。

唯一要注意点儿的是上了高中以后的月考，不能带手机，考场不像高考那么正规所以也没有电子显示器，所以基本上所有同学都自己戴表看时间，住校生甚至带来了闹钟。

但我依旧倔强而潇洒得不用任何计时工具，凭借着还算转得快的脑瓜和真的很快的手速，每次都能在考试结束前答完试卷，也渐渐练出了诸如半小时一篇作文，理综没有一次写不完这样的神功。

直到上了高三，大家对考试这档事重视了许多，班主任严重批评了我这种考试不看时间的做法，正当我考虑着要不再去买个电子表。外公过来看我，听我说了这事，严肃地把跟了他几十年的手表脱下来给了我。

外公大概就是现在所说的那种严肃认真、有规矩、有血性的硬汉式的老一辈，可惜他只有两个女儿，他的女儿生的又都是女儿。不过没关系，他不重男轻女，而是自然地把规矩传给了他的女儿们，造成了雷厉风行的我妈，和雷厉风行的我小姨。

然后，他发现应该传承下去的守时、干事利索等到我这儿全断了——因为我压根连个手表都没有，他愤怒了。

“不，不，虽然我不戴手表，但我真的很守时，做事很利索！真的！”我辩解，但还是顺从地戴上他的老手表。

表盘上有很多划痕，指针似乎曾经断过，金属都因为长时间和皮肤接触变得亮晶晶的了。

妈妈说那是外公和外婆结婚的时候托人从香港买来的，作为当时的“三大件”之一才娶了外婆，虽然是个好牌子，但这么多年也该换了。

但他舍不得换。无论逢年过节他的女儿女婿们给他买再高档的手表，他也舍不得换。

现在他把它给了我。

他说：“要跟紧时间啊，要做个心中有谱的人。”

于是我带着这只手表踏踏实实地过了高三。

上大学临行的车站里，他说：“要做个心中有谱的人啊。”他把表塞进我的背包。

于是我带着这只手表来到了大学。

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指针走动滴答滴答的声音，我闭上眼睛，细细回想一天我遇到的人与事。

要做个心中有谱的人啊。我想起他的话。

我想，我大概能做到吧。

我想，我们一定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