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影展丨林家栋:现在正是香港电影最好的时候(内含半价观影)

映后访谈

主持人 | 杨洋、黄子鹏

主持人：

这次影展是百老汇电影中心主办，今天是第七站。刚才大家看了宣传片的时候，也发现今年策展分了四个角度：“纠结的身份”、“不变的情义”、“无常的命运”、“失落的尊严”。

刚才看了杜琪峰的《放·逐》，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荧幕看，这是一个特别大的享受，也是我这次影展最喜欢的片子之一。里面有表现出那种只有男人和男人之间特有的浪漫，我以前也看过关于这部片子的片后花絮，这些演员，包括林雪、任达华、、吴镇宇都是固定的班底，都在讲拍之前的片子，好像兄弟一起玩。

家栋当时是在现场，可以讲一下每天拍的状态怎么样吗？常常看这些电影里，虽然是大佬们在打枪，但会流露出大男孩特别好玩的童真。

林家栋：

我拍《放·逐》，我也跟杜琪峰导演合作过一段时间，拍杜琪峰导演的，都流露出男性的浪漫。其实我们在镜头以外的时候，我们都是很放松的，大家都是围着导演，那感觉很放松，内里都很紧张，究竟下一个镜头的机位怎么摆，还有下一个镜头，演员会怎么做，怎么处理这件事。每一个镜头，每一分秒都在摸索，希望找出最好的效果。变得相对让你24小时都入了角色。因为不停地思考，就算不是在镜头里，也会在想我会怎么样，我应该会这样。每一天都是琢磨角色，去融合导演的意思。

主持人：

听说这部片子是没有剧本的，是怎么样临场发挥角色的魅力和塑造？

林家栋：

杜琪峰导演的特色就是没有剧本，我每天都在现场，等他在现场说灯光怎么打，镜头怎么摆，从那个时候想，到达镜头里要表达什么，他说的话，这就是现在的演出，往后继续演出就可以。

主持人：

许学文导演，你也是特别喜欢警匪片，《放·逐》这一部片子，你应该很早就看过了。你怎么看这部片子，尤其是后来跟杜琪峰导演后来有合作过之后怎么看？

许学文：

我当时是在电影院看的，当时觉得特别震撼。从来没有想象过电影可以这么拍，尤其是在香港。因为你看电影虽然是在澳门拍，但好像是西部片，所有的美学，或是所有的镜头，人的道德、观念都很像以前我们看过的西部片。看的时候特别喜欢。

而且里面有很多场面都很有印象，比如有一个镜头，我现在还记得。就是吴镇宇手上拿着雪茄，一个镜头摇下去，再到雪茄上面，再动一下，烟蒂就掉下去了。还有张家辉的角色在房间里的枪战、分镜头，都是很好的教材。当时我还是电影学院的学生，觉得那部片很好看。

主持人：

这部影片在本次影展是划在“无常的命运”这个单元里面的，里面有很强的宿命感、无常感，兄弟们不知道怎么决定了，就用硬币来决定。这个桥段就透露了影片很重要的主题，你们在拍的时候，是拍着玩出来这么一个东西吗？

林家栋：

全都是导演的脑海里，我们真的不知道设计什么东西，因为在他的电影里面都是突发的事情，他要怎么做，我们就怎么配合，不能说怎么设计这个动作，但导演有一个很特色的地方，就是每一部电影描绘命运的话题。每个人都要去走自己的路，真的能100%把握在自己手里吗？相信不是。所以电影有这样的色彩。

主持人：

警匪片，许学文导演在映前已经介绍过，你是一开始参加过杜琪峰导演主持的新浪潮，有获奖。以前是拍短片，最近又自己导演长片。想知道，你第一次当导演长片就选择警匪片，你觉得警匪片最大的魅力是什么，你最喜欢什么东西？

许学文：

首先不是我选择警匪片，因为杜琪峰导演有这个概念，是想拍一个主题是警匪片，所以找了我，不是我主动去找这个题材的。

但警匪片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看了很多，小时候，因为男孩子喜欢看动作片。警匪片里面，你可以看到很多正邪的对立，对小男孩来讲，就刺激他认识到这个世界，其实不是只有黑和白，还有红色，中间很复杂的人的关系，人的内心的斗争，都可以在香港的警匪片里面看得到。所以我觉得那对于我后来作为导演，无论是我拍的什么类型，是警匪片也好，是文艺片也好，什么都好，最重要都是角色的内心和警匪片给我的启示。

主持人：

这部片子前前后后筹备4-5年，其中有没有受到严厉的批评和意见？

许学文：

写剧本写了3年多，还有其他两位导演，大家都付出很多时间、心血，你说批评，每一个导演写剧本的时候，被两位监制都有很多的指引，主要都是会提出我们不合理的地方，或是跟角色有违背的地方。

大家都知道杜琪峰导演的电影是很着重角色的创作。很多时候看他电影，可能会忘记一些场面，虽然那些场面拍得很精彩，但最记得的都是那些角色。比如我很多年没有看过《放·逐》，但都记得林家栋的角色是蛋卷强，蛋卷是澳门的特产，听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个角色的名字，其实背后有很多的潜台词，听到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人，一定是土生土长的本土人。有一些小的细节，在杜Sir笔下的人物可以看得到，都希望对我们有这样的要求。

我们始终都是新手，很多时候他们都会要求很高，所以这个过程是挺痛苦，但收获很大，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就觉得是很好上课的机会。毕竟只是剧本创作都三年多，大学学位都差不多读完了如果这样去看，一定是有收获的，好像上了一个大师班。

主持人：

这部片子在台湾金马获得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剪辑，恭喜两位。拍摄过程中，家栋有没有给导演什么帮助？

林家栋：

不是我帮导演，而是导演帮我。我认识导演很多年，从《寒战》就认识导演，拍《复仇》就认识编剧。导演一句话，就让我不敢给太多意见，导演找我演的时候，编剧说了一句，说家栋很麻烦的。一开始我看剧本的时候，我觉得有趣，但有趣到哪一个程度，我不好讲。但第一天开工，第一个镜头，就是我燃烧我的身份证，电视机上面的画面就是回归的片断。这个画面对我来讲很震撼，知道导演整件事的风格是走这个方向，在那一刻就明白循着这个基础知道往后怎么做。

我只是循着穷途末路之后怎么去走，现在买楼都要几千万，你抢劫才几百万，现在国内也是这样。现在就是从这个方向去想这个角色，当然，导演就讲自己怎么设计我这个角色。

许学文：

我们看很多贼王的电影，都说贼王有很厉害，但贼都是人，都有迷茫，都会软弱，从人去出发，再加上时代的背景。我很喜欢帮镜头或是某一个场戏取一个名字，那个镜头的名字叫做“大时代小人物”，贼王也是一粒沙。

拍的时候，家栋也会给很多意见。意见真的很有建设性。记得有一次是拍马会外面，准备抢劫对面的金行，那一场戏没有对白，对白都在旁边的人物。拍的时候一定要分镜，因为视线很重要。而且是几个地方接一场戏，有四五个地方接上一场戏，这场戏最大的事件是跑马和马迷。家栋给一个意见，虽然这一场戏是家栋主角，但重点要衬主角出来，不是拍主角，而是描写旁边的人的反应，因为主角准备抢劫，不会有什么反应。就是周边的人反应衬托内心斗争的状态。对于我来讲，是很好的吸收。    

另外，如果出自一位演员的口，很难得，演员说不要拍我这么多，反而是拍旁边的演员。

主持人：

导演给了很大的空间，在这部戏里面，给你发挥，拍完之后，有没有别样的收获，或是有没有新的感觉？  

林家栋：

其实说回今天的主题——警匪片。这十几二十年，都没有这么详尽描述一个人，一个贼心态的电影。因为过去看桥段的、爆炸的、警匪片很多。但我很庆幸可以拍贼心态的电影，我发现是很少有的。而且我自己看回导演的镜头调度，都想问一下他，其实是不是杜琪峰直接教你的。很多时候，现在看电影，镜头说戏的很少，但我自己这次参与，这个镜头告诉你不用人的，就讲故事出来。为什么天台有床单飞来飞去，这就是导演的功力，这是我吸收到的。

许学文：

有一场天台的戏，在香港旧式的天台，很多民居。那个时候，因为那个地方风很大，跟摄影师出发，挂一些布和床单生活感强一点，影像也好看一点。这是香港人很大的特色，我小时候住在香港的慈云山，是旧式的公共屋邨，屋邨是住得很密的，晾衣服是挂竹竿出来，好像挂万国旗一样，那个画面很深刻，这是香港很有生活味道的特色。这就是为什么床单是这么用。

主持人：

所以就突出来家栋的演技，所以家栋也是明年金像奖影帝大热人选。家栋除了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演员之外，近年也转战幕后做起了监制，帮助新导演发展，比如《打擂台》、《死开的啦》两部香港本土口碑之作”口碑也是非常好。想问一下家栋，为什么会有想法做监制？

林家栋：

其实我自己在这十年，我自问当时比较少去电影院看电影，我觉得闷。为什么？因为那一刻，我自己感觉，为什么来来去去都是这样？其实观众满足吗？我作为观众很坦白地讲，我不满足。但是我可以做什么？我又自问自己，没有信心，是做导演。但我有信心，可以通过这么多年的经验，可以做监制，通过监制可以发掘新的题材，发掘新人类，演员也好，导演也好，编剧也好，大家去合作。就在那个情况，我需要做监制，还有什么新的元素？

当然，现实就是包括我都会老化，我看的东西会老化，可能需要新一代，你的视觉是什么，你想讲什么？会依赖新一代刺激我们，但新一代是最贴地的。所以需要做监制，跟不同的人合作，包括新人合作，可以用他们的思想成长一部电影。

主持人：

那作为监制，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林家栋：

因为我是演员。因为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我很幸运，我跟很多导演合作过，从电视台开始，从训练班开始，从零开始，逐步在电影里面，我在现场不会怎么讲话的，我喜欢在那里守，这个不错，这个镜头很好，这个编剧讲话很废，每天都会学习，每天都在吸收。到开剧的时候，编剧朋友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这样？如果你回答我不行，这个剧本就不行，还有修改的空间，这是演员的本能。久而久之就成就初稿，导演就要发挥，要讲他的方向，这是什么。就会变得相对容易拿捏主题。

观众提问：

很开心在现场可以见到家栋老师和许导演，我提一个问题是关于电影方面的。我们刚才看《放·逐》，杜导演里面很经典的场景是枪战情景，从一开始三个人的枪战，还有黑市医生那里枪战。杜琪峰导演《三人行》，是用慢镜头交代电影的格局，想问一下导演和家栋老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慢镜头处理？和很快速的枪战镜头对比有什么不同？能不能给观众解读一下。

林家栋：

很难说，因为我不是杜琪峰。

许学文：

拍电影的时候，我也没有参与过。我不是导演，我也是观众，看镜头，镜头运动特别厉害，因为镜头运动要跟演员走位配合，还有是很长的镜头，有几分钟，所以难度很高，几年前，我们这次也会反映的电影《大事件》，第一个镜头也是8分钟多，跟《三人行》的对比是很大的分别，镜头比较惊叹，但人的速度是正常的，但在三人行里面，人的速度和镜头配合是更完美，是非常好看。而且你说跟很快有什么分别？我用好莱坞的电影跟香港这一类的电影做对比，好莱坞电影感官刺激方面比较看重，但香港拍这个枪战场面是浪漫化，从吴宇森导演到杜琪峰导演都有自己的角度，是很有特色。

观众提问：

前几年看了一个新闻，就是尔冬升导演在金马奖开讲座，他说香港电影没了就没了。两位都是香港电影的从业者，作为香港本土人，对香港电影有什么样的看法？

林家栋：

因为我觉得电影是很有生命力的，演艺也好，幕后创作都有，都有生命，也需要坚持。当然，现在市场是疲弱一点。过去十年，有能力，有经验都去别的地方，去国内、国外发展，形成一个真空期。这个时候能不能在市场上马上抽一些新人出来？就满足市场？不可能，这需要培育，要不然大学就不需要导演系、编剧系让你读。

所谓的电影，我们需要调解，融合不同的地方，但这两年，甚至今年，想问一下在座各位，国内的票房是怎么样？因为不满足都是那些题材，都是那些搭配。整个中国，包括香港、台湾在内，都在洗牌，不是香港电影，是华语电影，广东话电影都在洗牌，过去的投资方某种程度都是偏向商业出发，没有文化。大家说电影是什么？是文化产业，不是我讲，电影是文化创意产业，我们需要文化，而不单纯是即食的，一些元素，加一些人，加一些技巧就可以。现在不可以。

就算大家真的喜欢看明星，有一些片是没有明星的片，几亿、十亿的票房。整个时代都在改变。中国、香港、台湾都是找新的出路，怎么样带领观众。因为过去这一两年，甚至过去十年，香港合拍本土也好，纯娱乐出发。再大胆说一句，为什么做监制，这么多年，哪一套人物的电影你记得的？没有。电影是有灵魂的，剧本主题要有灵魂，要有共鸣感。但现在看到的是什么让你有共鸣感的。纯娱乐，走出电影院就没有了，没有余韵。让你思考，让你反思的这部片，多差都有限。在电影给你养分，谁成长是不通过电影养大你的脑，需要读书、社交、生活和电影。

知道角色是怎么样，那件事是怎么样的。究竟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其中那个人，我觉得很像，不是，是那个人。但是灰色的，于是我不相信，当我长大了，世界真的是灰色的，不是非黑即白，这就是电影可以补充的。现在是洗牌期。当然，某一些朋友认为香港电影是末路，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当大家约定俗成的人，到某一个阶段的时候，慢慢小朋友就会长大，因为你们已经不在这里，你们已经离开了，就让他们慢慢成长，从他们的视觉，讲他们现在的世界是什么。

我不会觉得是死的，多谢。

许学文：

我也回应一下。我觉得今年是很开心的。除了我本身是新导演之外，这两年，香港多了很多新导演，新导演每一个时期都有，但今年特别多，这个多令我想起三十多年，徐克导演和许鞍华导演都是同一个时间出了一批新导演，始终工业很大，当一个新导演，两个新导演出来，就被工业磨灭了。

现在有一个希望，我们有很多人，可以制造浪潮，新导演之间可以互相有帮忙，制造出一个风气出来，而且观众接受独立一点，不是商业的题材，这是一个人做不了的。这真的是一个巧合，这一两年，整个气候正好新导演出来，希望可以形成一个浪潮，这个浪潮做得到，相信香港电影会有更好的景象。

观众提问：

今天很高兴来到这里，见到林家栋老师和许导演，刚才提的问题比较严肃。还是提跟电影相关的。包括刚才这部电影《放·逐》，以及林家栋老师另外跟杜琪峰导演合作过的一部电影《神探》，还有杜琪峰很多作品里面。尤其是林雪老师在餐厅反复重复吃的行为，很好奇为什么会把吃作为电影的成分展现给观众。

林家栋：

因为他喜欢吃东西，杜琪峰导演是很喜欢吃东西的一个人。试过拍《神探》在山边打火锅。特别是中国人，吃的时候是最多话题的。吃的时候，可以很轻松地吃，但也可以笑里藏刀地吃，中国人吃的这个话题，可以很多东西发生的。

我自己理解，杜Sir为什么会用吃的设计营造，就是因为我们本身的习惯有关，这个习惯是内里有戏。大家都知道，你想一下，你的朋友很少讲我们喝酒谈，谈生意喝酒，只有15分钟，其他都不知道讲什么，经常是吃饭谈。家庭有什么问题，坐下来吃饭再说，没有人去厕所讲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吃东西的戏存在电影里面。

观众提问：

作为《树大招风》粉丝，我还去香港看了两次，我还画了漫画，送给你们。作为粉丝，也是希望《树大招风》的导演和家栋能够签一个名，我就知足了。以后会继续看家栋和导演的作品。导演拍作品，还是希望看到三大贼王的合作。

林家栋：

我跟导演已经有合作方向了。当《树大招风》合作完之后，觉得非常合拍，有默契。所以趁他还没有拿奖了，就谈合作下一部了。

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