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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桥北十里如春

2021-08-31 14:40:56

 

眼泪顺着手指流进放热带鱼的袋子里,小鱼浮上来,吃掉了她的悲伤,然后就只剩下狂喜。


1


810日,中午,单位食堂。

范妮看着那条交行短信,不敢相信——2478.9块,这是她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有零有整。

而这是2016年的北京,月平均工资9227块的北京,范妮感到自己已经不只是拖了一点后腿了。

下午,范妮就卷包走人了,连辞呈都懒得写。

亲爹的电话第一时间打过来:“妮妮啊,要沉得住气,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范妮的工作是她爸给找的,别人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去的机关单位,她不稀罕。

范父后半句话没好意思说——就你这学历,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让你空降当领导啊。

别小瞧了范妮,她也是“名校”毕业呢。著名的“海跑”——前海淀走读大学,胡同串子和北京大妞的游乐场,最有名的校友是“家里没有草原”的宋胖子。当初看着闺女可怜巴巴的高考成绩,范妮的亲娘是准备把她送出国的,结果她不乐意:“无趣!”

范妮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母离婚后更是因为愧疚感而把她宠上了天。用张小情的话说,她就是自带外挂,别人都是降落在新手村,她一出生就满级。

“抬手就能把BOSS秒了,这游戏玩着还有什么趣?”范妮说。

所以,为了让人生这场游戏更“有趣”些,她一直在为自己增加难度。

“爸,妈,我要创业!”

“创业好啊,

“大宝贝!跟妈说要多少钱!”

“你们俩谁敢帮忙,我就跟谁断绝关系!”

范妮想开一家书店,卖网上找不到的书,不打折,但买书送咖啡,24小时营业,背包客买一本书就可以在书店角落里窝一晚上。不养猫,不卖萌,书店的名字就叫“没有猫”。

想出这种点子不是因为范妮有多爱书,她甚至连语文课本都没通读过,就是故意一切都反着来——书店不赚钱,我就要开书店;卖书都打折,我就不打折;咖啡馆都养猫,我就不养猫……

这样还能赢的话,那得多有趣啊。

“人家家底厚输得起,你可别跟着瞎折腾。”

三里屯,苍孙酒吧,张小情拦住了准备辞职的赵渔光。

范妮、赵渔光、张小情,仨人打小一起长大,范妮把赵渔光和张小情当铁瓷,但这俩人可不这么想。

赵渔光喜欢范妮,从小学四年级喜欢到现在。本来是书香世家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因为范妮一句“你太好了,很无趣”,就努力学坏,把自己也“学”进了海跑,混迹声色犬马。

而张小情呢,这才是真正的胡同大妞。她知道,自己和范妮不是一路人,殊途,也无法同归。

“情儿,都是铁瓷,咱得去帮忙,不然不够局气。人可不能活得太算计了。”赵渔光是铁了心要辞职帮范妮创业。

“你心里到底拿没拿她当铁瓷,你自己门儿清。说我算计?我要是会算计……”DJ推高音量,张小情后面的话淹没在舞曲里——

我但凡为自己算计算计,也不会把青春都浪费在你这个不识趣的傻子身上。

张小情冲入舞池。

音浪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知道你这个傻子听不见,才敢说出来过过嘴瘾。

一个月后就是创业大赛,范妮准备参加比赛,赢得天使投资。放了那样的狠话,亲爹亲妈自然不敢再干涉,唯有关叔叔出马了。

关天鸣,范妮的继父,钱多人还不傻,浑身上下透着精英的味道,喝的水都要是法国当天空运的。他是范妮眼里最最无趣的一种人。

“妮妮,介绍个朋友过去给你帮忙。你现在是在小区楼下的星巴克吧,他马上就到。”精英的时间都是钻石,不等范妮拒绝,关天鸣已经挂断电话。

关叔叔的朋友,必然也是无趣之人。范妮合上电脑,正准备开溜,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了过来。

西便门外那家小吃店的猪肉大葱馅懒龙,浓浓的大葱味瞬间搅和了咖啡香。

范妮往门口一看,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大袋还冒着热气的懒龙,正四处张望。

大葱味更浓了,星巴克里已经有不少精英男女矫情地捂住了鼻子。范妮最看不惯别人装模作样,站起来扬手和大叔打招呼:“嘿,哥们儿!过来坐!三伏天,懒龙和咖啡更配哦!”

大叔把老花镜拉低到鼻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范妮,然后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坐下之前,把放懒龙的塑料袋牢牢地打了个死结,没有要请客的意思。

“给我吧。”大叔用他手腕上的儿童电子表开始计时。

范妮蒙了:“给你什么啊?”

“你创业大赛要用的宣传手册和PPT,都给我,只要纸质的,看屏幕眼花。”邋遢大叔说完,低头捏了一下塑料袋里的懒龙,确认还柔软温暖,脸上露出三岁孩童的满足感。

范妮半天才搞清楚,这位叫乔北的大叔就是关天鸣请来的高人,专门给各种文本挑选字体,注意,不是设计字体,就是从现成的字库里选字体,连排版都不管。考虑到关叔叔还专门雇过人全天24小时偷拍他的背影,以让他确认自己的健身效果,范妮对精英圈的各种奇怪职业就见怪不怪了。但问题是,这位乔大叔哪里有半点精英的味道,就算有味道,也是猪肉大葱味的。

乔北拿了范妮的U盘去附近的打印店,回来时,看到范妮正试图解开懒龙的死结。这个本来移动速度缓慢的中年人以光速跑了过来,“啪”的一声,把范妮的手掸开了。

“真饿了,给我吃一个嘛!”范妮的手背被拍得通红。

“不给。”乔北把塑料袋牢牢抱在胸前,感觉懒龙快凉了,赶紧拿出来吃了一个。

真是个怪蜀黍(叔叔)。

 

2


赵渔光从酒吧辞了职,每天帮范妮跑腿。

这天,他从范妮家楼下信箱取了邮件,打开一张账单,吓了一跳:“这个乔北是干什么的?一个小时找你要这么多钱?”

账单是从关天鸣的公司转发过来的,已经支付过了,老套路——看继父我对你多好、多慷慨。

范妮扫了一眼账单上的数字,笑了,18454块,乔北的时薪是把北京平均月薪翻了一倍,肯定是故意挑衅,玩黑色幽默。她联想到乔北那张看似忠厚的脸,腹黑大叔什么的,萌萌哒。

“一个有趣的老家伙。”她回答赵渔光,然后转身给关天鸣打了电话。

“关爸爸么么哒!”关天鸣脸颊抽搐,范妮喊他“爸爸”,非奸即盗啊。

范妮找关天鸣要了乔北的地址,当天就找上门去——如此有趣的人可是稀有猎物,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得抓紧一切机会好好观摩。

乔北住在大学的职工宿舍楼里,老小区,环境清幽。没门禁,范妮直接上了5楼。敲门后,开门的是个小男孩。

“妈!”小男孩回头一喊,走出来一个女人。说不上多漂亮,但风姿绰约,是很懂男人想要什么的那种。

“老乔出门了,要过一阵子才回来,小姑娘,找他有事吗?“女人撩了撩头发,一句“小姑娘”,已经把范妮看低了。

这不合理啊。范妮相信自己的眼光,乔北不像是有妻有子的样子。女人身上有午夜的气味,范妮托张小情帮她调查。

张小情是三里屯一带有名的“酒托”,不是骗钱的那种,是摆在明面上——想和她聊天就得请她喝酒,然后夜店再给她回扣。她游走于各种夜场与高端酒会,天黑以后还在台面上混的人,没她不认识的。

“方丹,你那位乔大叔上学时的小师妹,刚和一个上海小开离婚。对了,前几天在长城饭店的酒会上,我看到她撩拨你的关爸爸,貌似生冷不忌啊。”张小情的情报绝对准确。

范妮心里有底了。

一周后,乔北现身北京机场,让范妮逮了个正着。

“工作?”乔北抬起手,准备计时。

范妮赶紧按住他的儿童电子表:“来来来,咱先聊点不正经的。”

“你小师妹拿你当备胎和免费酒店呢!”她上来就说,想看看乔北能做出什么有趣的反应。

乔北手里拿着一本企鹅版的《月亮与六便士》,边走边读。听范妮说完,他头都没抬:“毛姆说过,我旅行是因为我喜欢到处走动,我享受旅行带给我的自由感,我很高兴摆脱羁绊、责任和义务。”

“对对对,王小波也说过,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范妮压根儿没听懂乔北的话有什么深意,只是看他掉书袋,也不想落了下风。

“喜欢王小波?”乔北终于摘下老花镜看了范妮一眼。

范妮受宠若惊:“那是相当喜欢!”怎么可能,范妮一本王小波的书都没读过,只不过是从网上看到对味的话,就拿来做签名了。

“读王小波的人,应该懂我。”乔北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范妮还傻傻地站在原地,等着乔北给她解释毛姆的话呢。她向来自恃聪明,不学无术也可以不懂装懂,这次却是自讨苦吃了。

果然,有趣的人就是不一样。

范妮被耍得很开心。

范妮第二次逮到乔北,还是在机场,还是那件卡其色风衣,还是那个旧皮箱,只是手里的书换了,换成了村上春树的《奇鸟行状录》。

“我也超喜欢村上春树!最近很忙吗,总出差?”范妮知错不改。

“不忙,刚拿到酬劳,准备去马耳他学大提琴。”这是《奇鸟行状录》里的梗,范妮当然听不懂。看到范妮的蒙相,乔北用书挡着脸,咬唇偷笑。

“你这次要去多久?”范妮决定换个话题。

“等羁绊、责任和义务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就回来。”

这次范妮听懂了:“你这是在躲方丹!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喜欢那种女人!”

“喜欢哦。从读博那阵就喜欢,现在也没喜欢上别人,所以应该还是喜欢,不然也不可能把房子让给她住。”

这答案让范妮彻底蒙了:“那你还躲她……就不怕错过一生所爱,遗憾终身吗?”别看范妮这样,唯独一件事她十分认真。爱情,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她设想过,真要遇见那个对的人,她必诚惶诚恐。

“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就索性不耽误她,也不让她耽误我,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时广播响起,飞往马耳他的航班因故取消了。乔北难得露出一丝无措,被范妮狠狠抓住:“不知道去哪儿了吧?回家没地方住了吧?”

乔北脱下风衣,作势要打地铺。

“别啊,去我家吧,房间随你挑!”范妮挎上乔北的胳膊,连拉带扯的。

稀有猎物,就算吃不到嘴,也要好好玩一玩。

乔北挑了离范妮卧室最远的房间,范妮不乐意,她还准备偷听大叔说梦话呢。

“拥有各自独处的空间,可以让相处更长久。”乔北说。

“哟!怎么,现在就舍不得我了?还想和我天长地久呢?”吃大叔的老豆腐,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我就随便这么一说。通常不读书的人,荷尔蒙都比较旺盛,人家还是处男,怕你半夜非礼我。”乔北关上了门。

这一回合吃豆腐大赛,范妮完败。

 

3


乔北的机票和酒店定金迟迟没有退回账户,上一单生意的酬劳又被拖延。他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挣多少花多少,没有存款。而方丹依然带着孩子住在他家,他走不了,也回不去,被困在了范妮家。

范妮在创业大会上凯旋而归,连天使投资人都说,她的创意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不知为何,看着她的方案和演说就觉得舒服、靠谱。

“大概是字体选得好,哈哈哈——”主持人虽是开玩笑,却说到了点子上。

为了犒劳乔北,范妮去西便门外排长队买懒龙。到家时,看见乔北正歪坐在地上,读书。

范妮杀了他个猝不及防,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捧起他的脸,照着他满脸胡渣的脸颊一边亲了一口,扎得范妮嘴疼:“你该刮胡子了。”

乔北双手捂胸,面上露出小女生被侵犯的表情,但转瞬又闻见了猪肉大葱味,抢过袋子,吃起了懒龙。

“大叔,你在大学是教什么课的?也太有本事了,选个字体就能让我赢,像变魔术一样!”范妮的马屁拍得响亮。

乔北却把屁股一挪,撑着地,边吃懒龙边继续读书:“美学。我没那么大本事,只是起个辅助作用,主要还是在你。”面渣、肉渣掉到书页上,弄得油腻腻的,他不在乎地掸了掸,都掸到了地上。要是别人做这一系列动作,范妮早该恶心了,但乔北太特别了,一身通天本领偏形似废柴大叔,一本正经又毒舌卖乖,这强烈的反差萌,简直有趣得迷人,范妮的心情不自禁地荡漾起来。

“那你不会审美疲劳吗?”她指指乔北左手的懒龙和右手的书——乔北的生活中好像有这两样就够了,吃不腻也读不厌。

“人类对美的追求是建立在自己的需求之上的,就像我,爱吃懒龙、爱读书,这在我眼里就是永恒的美,懒龙和书就构成了我目前需求的完美生活。除非有一种对我来说更美的东西出现,打破这种平衡。”果然是美学教授。

“什么东西?”海跑毕业生范妮打破砂锅问到底。

“爱情吧,大概,远超喜欢的那种。”乔北留下懒龙,把范妮赶出了房间。

 

苍孙酒吧里——

“迟超认识吗?”张小情问范妮。

“那家图书公司的老板?”范妮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他是乔北上单生意的客户。

“听说得罪了人准备跑路了。”张小情刚说完,范妮就急匆匆地走人了——乔北最近都改抽哈德门了,他大学的那点儿工资都用在买书上,眼看就要喝西北风。做人要局气,乔北之前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得帮他把酬劳给要回来。

“张姐,还要绿的吗?”酒保问。

张小情本来今天是约范妮来喝苦艾酒的,这酒劲大,只有喝醉了,她才敢和范妮提赵渔光的事。她朝酒保摆摆手,转身冲进了舞池。

当晚,范妮就去了那家图书公司,迟老板正在连夜打包,不敢耽搁,痛快地掏了钱。范妮的指尖碰到钱的那一刻,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乔北说过的那句毛姆的话——如果生活中除了懒龙和书之外,对他而言都是羁绊、责任和义务,那有了钱,他又该逃了吧?

不想让他走。范妮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于是触电般地缩回手:“便宜你,钱不要了,把你公司的这些书都搬我车里。”载着满满一车书回家的路上,范妮对自己说,之前又不是没付乔北钱,不欠他的。

而且乔北看到书,明显比拿到钱还要开心,关上门就开始彻夜通读。范妮躺在床上傻笑,知道有这么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离她最远的房间里就开心。

犯贱啊,果然还是上辈子欠他的。范妮觉得自己越来越无趣了,有一种想把有趣的猎物关进笼子、不让别人玩的心态。

从猎人退化成饲养员。这不是好现象,得改。

 

4


乔北发了工资,重新订了飞马耳他的机票。他走的那天,范妮刻意没去送他。

书店装修告罄,赵渔光却发觉范妮明显没干劲了。喊她去酒吧,她说无趣;去看电影,还是无趣;打球无趣;玩牌无趣……什么都无趣。

没有猫书店开张的前一天,赵渔光和范妮通宵给书分类。赵渔光从梯子上爬下来,发现范妮窝在角落里,眼眶是红的。

“怎么了?”他问。

“困的。”

“明明是哭的。”

“好无趣啊,生无可恋啊!”范妮被识破,索性破罐破摔地嚷嚷。

“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你说,不管是西山挖煤还是东山见鬼,哥们儿都给你办到!”

“真的?”范妮总算来了点兴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月亮与六便士》让赵渔光拿着,又从包里掏出自己平时懒得画眼妆时用的镜框给赵渔光戴上,“你就歪着倚在沙发上,低头看书,把眼镜稍稍往下拉一点。嗯,对,放到鼻尖上。”

她搬了张板凳远远地坐到赵渔光的对面,托着下巴打量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唉,无趣的人做什么都无趣。”

赵渔光这才意识到范妮是在让他模仿乔北。他站起来,扔了眼镜,想发火,却发不出来——

人犯贱久了,是会养成习惯的,就在这个人面前,花岗岩也揉搓成了软蛋。但心是被伤透了,那天凌晨,赵渔光走了,再也没回来。范妮愧疚难当,四处打听。有人说他去了东京,在歌舞伎町当案内人。

第二天,三里屯的夜晚也失去了张小情的舞姿。

屋漏偏逢连夜雨,书店开张的第一个月,范妮一个人忙里忙外,收入还不够交租的。天使投资人看了她的报表,当即就决定撤资。原来一无所有地降落在新手村,是这种感受,也不好玩。范妮卖了房子,苦苦支撑。

没有人不喜欢猫,所以没有人会来没有猫的书店——范妮险些就要承认自己彻底输了。

晚上,范妮守在收银台边,标榜24小时营业的书店就算没客人也不敢关门。她拿了张毯子铺在门口,准备躺下眯一会儿。耳朵刚贴上地板,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拖沓的脚步,鞋底蹭着地面,多一毫米都懒得抬。她几乎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让我彻底退化成草履虫吧!

她冲上去给了乔北一个大熊抱:“马耳他好玩吗?”

“不好玩,那里的鸟都不能飞,井也是干涸的,我吃柠檬糖还中了毒。”这也是《奇鸟行状录》里的梗。

“听不懂,说人话。”范妮不再装。

“离你太远,一切都不对劲了。”过了四十多年的单身生活,乔北其实很不习惯与人亲昵,但他不忍心让范妮一直踮着脚,于是伸手试探了一下。他发现这个身躯好小、好软,然后就上了瘾,用力把她拥入怀里。乔北抱着范妮在原地转圈,转晕了才想起正经事:“对了,我同事开新书签售会,正好他猫毛过敏,我让他在你这儿办吧。”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可你的时薪那么高,我可买不起。”范妮开玩笑。

“那就用你来偿吧。”乔北总是能一本正经地讲出最黄暴的段子,范妮羞得把头扎进他怀里。

“你这个小脑瓜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呢?”乔北摸摸范妮的头,“我说的,是让你排队给我买猪肉大葱馅的懒龙,天天买……”

“买一辈子?”范妮抬头接话。

“我只剩半辈子了,你如果不嫌少的话,随时拿去。”中年人说不出肉麻的话,因为活得稍微长了些,已了然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对承诺都慎之又慎。

说出这句话后,乔北满脸通红。

“乔北,我爱你。”年轻人没什么不敢说的。因为此时的范妮还不知道,半辈子到底有多重。

 

5


签售会的当天早晨,没有猫书店一片手忙脚乱。范妮起晚了,迷迷糊糊推开洗手间的门,发现乔北正在刮胡子。

替范妮值了一夜班的乔北神色有些憔悴,刮完胡子,拍了点须后水,瞬间清爽了不少。原来老男人的浓密络腮胡下竟有一张俊朗的脸。

“这么多年藏着掖着,是在等我吗?”帅脸提神,范妮也彻底醒了。

乔北被她调戏得有些娇羞,认真地点点头,让出了洗手间。

“不要一大早就这么爱我嘛!我会幸福死的!”范妮冲着乔北的背影大喊。

连着一个星期的签售会十分火爆,没有猫书店也跟着这本畅销书红了,生意逐渐好转。而每天穿一身笔挺的西装为同事站台的乔北,因为一张网友偷拍的照片,成了小众文艺圈里的新晋男神,不少电视节目都邀请他做嘉宾。这些通告乔北一概都推掉了,但大学为他办的公开讲座他实在是不能推。每次讲座结束,为了躲避来旁听的热情的粉丝,他都要从后门偷偷溜走。

这天,乔北刚走出后门,就看到了方丹。

方丹一袭白裙,长发飘飘,恍惚还是十多年前的青葱少女。

“这么多年,你没什么变化,依然很美。”之于美,乔北从不吝啬言辞。

“你却变了好多了。”变帅了,变有名了,以后当然也会变有钱,这些都是方丹想要的。她婉转地向乔北示意,她一直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如今,她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乔北听完,“哦”了一声,低头想了一会儿,抱歉地笑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有爱人了。”之于原则性的问题,老男人耿直得像个小男孩。

方丹恼羞成怒,转头就走。

“等等,”乔北喊住了她,“能把钥匙还给我吗?范妮把房子卖了,我想让她搬过去和我一起住。”

四十岁的乔北教授到底还是不了解女人,确切地说,是某一种女人。他不知道,有些人就算是不爱对方,也会享受被爱的虚荣感。虚荣有时比爱还要强大,它会满满占据一颗心,一旦失去,只能用怨恨来填满。

方丹把怨气发到了范妮的身上。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乔北爱了我那么多年,说变心就变心了,你以为他会孜孜不倦地爱着你吗?”她对范妮说。这句话就像是点燃炸弹的火星——范妮本来就想不通乔北为何会爱上她。

她无知,她肤浅,她不如懒龙好吃,也不如小说耐读,她还一点也不美。而且毫无预兆的,他就爱上了她。这多像她之前每次发现有趣的猎物就冲上去把玩,只玩一会儿就腻了。

范妮开始终日诚惶诚恐,乔北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让她害怕他会离开自己。她有冲动想拨停每一块钟表,让时间就停在此刻,停在乔北至少还在她身边的当下。

一天晚上,乔北下班回家,发现浴室里一直有水声。他冲进去,从浴缸里拉出已喝得烂醉的范妮。范妮神志不清,断断续续不停地问着:“乔北,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人生太重,范妮的手又太小,她撑不住。

醒来,乔北已经不在,范妮很伤心,但至少如释重负。

 

6


这一年的春天,范妮想,她应该养几条鱼,看它们在水里游啊游,至少也是个伴。

范妮已经单身三年了,还没爱上别人,所以她猜,自己应该还爱着乔北。这三年来发生了挺多事,比如乔北的人间蒸发、赵渔光考上了明治大学、张小情嫁为人妇……

在东京的第一年,赵渔光过得十分落魄,后来还得了急性肝炎。张小情在他最失意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告白,说爱了他好多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爱他。但事情并没有往感人的方向发展,张小情的告白让赵渔光意识到,爱情是个无理的东西,爱一个人毫无理由,不爱,亦然——不管那人对自己有多好,他都看不见。

“情儿,对不起。”

张小情没哭,这也是一种解脱:“我也该为自己算计算计了。”

赵渔光不怪范妮了,他决定做回自己,做回那个好得无趣的自己。

大家都长大了,只有范妮的生活一成不变,除了这双操持一家书店的手日益粗糙,长满老茧。

范妮一早在十里河花鸟鱼虫市场买了两条热带鱼,然后在十里河桥北站等公交车。她还没吃早餐,饿的时候鼻子会特别灵,一股浓浓的猪肉大葱味引着她往身后看——一个正在吃懒龙的邋遢胡子大叔。

乔北。

乔北像初遇时一样,越过架在鼻尖的老花镜看她,来不及咽下嘴里的东西,就憨笑道:“是你呀。”

原来乔北这些年一直没离开北京,他就住在十里河,离范妮的书店恰好有十里。

“太近了怕你不舒服,太远了,我不舒服。”乔北说。

范妮抬手,捂着脸哭,恨乔北当年的不辞而别,为自己感到委屈。眼泪顺着手指流进放热带鱼的袋子里,小鱼浮上来,吃掉了她的悲伤,然后就只剩下狂喜。

她抱住乔北,再也不让他走。

“还怕吗?”乔北问。

范妮把手交给他——这是一双二十七岁的手,不够沧桑,但已然有力,足够攥紧一个老男人的半辈子。

第二天早晨,范妮一睁眼又被帅了一脸——乔北刮了胡子,脸颊上还有一道小小的血口。

她心疼,摸着乔北的脸说:“其实你留胡子也挺好看的。”

“男为悦己者容嘛!”怪蜀黍深情不过三秒,又开启了腹黑卖乖模式。

范妮望着他,她依然不知道这男人到底爱她什么,但她已不愿去追究。大概就像他上幼儿园时吃了一口懒龙,觉得爱吃,然后就吃了一辈子一样。

美这种东西,也是各花入各眼。

下午的时候,范妮急急忙忙给乔北打了个电话,说有个策展人会来店里,想办活动,这人特喜欢冯唐。

“除了‘春风十里不如你’,冯唐还写过什么?”范妮依然不读书。

乔北在电话那头偷笑,慢悠悠地说:“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


文/猫河 摄影/扣桑 模特/唐竹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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