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姑爷
(短篇小说)
(一) 宝儿与孤儿
米加宝我早先就认识,他和我哥是初中同学,到过我家,我跟着哥叫他加宝哥 。后面改口叫米姑爷,那是他娶了我堂姑以后的事。听我哥说加宝是孤儿,他爹娘开了个豆腐店,一次划着小船去乡下收黄豆,回来时遇上大风,船沉了,一千多斤黄豆打了水漂,他爹去救他娘,两人抱着一团沉到了江底,那时加宝才八岁,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大转变,由爹娘溺爱的宝儿瞬间变成了沒有爹娘呵护的孤儿。从那后,人们不再跟他父母喊他米宝儿,而跟着领导叫他米孤儿。好在政府有孤儿救济,街道居委会主任刘阿姨是位军嫂,是那种同情心重,又乐于助人的那种热心肠的人,便主动把米孤儿的养育工作揽过来,一直到加宝哥进了中学,当了寄宿生后,刘阿姨才轻松了许多。
加宝哥与我哥同班,且坐一张桌,睡一张床,两人十分要好,我哥是乡下来的,加宝哥是城里人,又比我哥大一岁,处处照顾我哥,我哥从小鼻子有毛病,一遇风寒便感冒,经常发烧咳嗽,都是他陪我哥进校医务室,还端水送饭,一次我哥被同班的王小湘欺负了,加宝哥二话没说冲上去和王小湘干了一架,王小湘人胖架子大,但手脚慢,被加宝哥几下打趴在地,头还在地上磕了个大包,加宝哥还不解气,一脚踏在王小湘背上,问他下次还敢欺负人么?直到王小湘讨了饶,加宝哥才松开脚。这下可闯了大禍,王小湘是谁家子?王县长的公子!打了衙内如何得了?学校一边把王小湘送医院治疗,-边紧急集合,把加宝哥拉到台上,宣布停学一个星期的处分!刘阿姨闻讯赶到学校与校长求情讲好话,校长摇摇头说:"不行呵,这次禍惹大了,连我们学校都难脱责任!"
七天过了,学校不见米加宝来上课,班主任来家访,见加宝哥门锁着,问刘阿姨,刘阿姨说:"这几天我患病住医院了,正要问你们呢"问左邻右舍,有人说这几天见加宝天天在算命先生的摊子边转悠,和那算命先生很讲得来,昨天算命的走了,也不见加宝了,估摸加宝跟那算命先生走了。学校和刘阿姨十分着急,派人四处寻找,无果,这茫茫人海,哪里去找呵,无奈,,还在省报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
(二) 流浪儿申请下乡当知青
加宝哥被杭州军管会遣送回来时已是文化革命了,那时清理阶级队伍,加宝哥无职无业无户口,便以盲流人员遣返回原地的。算来他外出六七年了,巳从稚嫩的小伙子变成了三大五粗的汉子了,连很多街坊也认不出他来了,刘阿姨又惊又喜,忙着给他联系工作,可加宝哥交来了下放农村当知青的申请报告,报告送上去很快便批下来,他是同第一批老三届学生一百多人一起下放到县新办的知青林场的。去前刘阿姨专门为他办了-桌送别酒,语重心长地千叮咛万嘱咐:"如今当了知青要听党的话,听场领导的话,最后她说:"你人走了多年,房子没人住,你看看,天通地漏,现在空出来让我们居委会修修,办个饭店和旅社吧,现在提倡办街道企业呀。""农村生活苦我们每月给你20元钱算着房租如何?"一番话,加宝哥感动落了泪,忙道;"刘阿姨,你对我好,象亲娘一样,你说若办就若办,我听你的。"
到了知青林场,加宝哥被分配在林场的后勤组,具体工作是食堂釆购员,咋看这采购员又体面又有油水,其实不然,釆购的伙食物资品种由食堂会计铺排,价格也由会计敲定,你就是活脱脱的一介挑夫。要知道林场在山上,集市在城镇,百+斤担子,来回几十里地,够辛苦的了,也只有加宝哥这样棒身体才能承受这样的工作。可加宝哥却十分乐意这工作,帮会计出主意,会计与卖主议价时,他总是劝会计多翘出一两分钱,过称时,秤杆是平平的,或略微朝秤尾斜点就抓住称砣报出斤数来,会计有点縐眉头,但卖家却十分的满意,日子久了,他的人缘越来越好,他不论在哪个集市上,只要一露面人们都亲切地称呼他"米知青"!
那年月知青见知青不熟也会三分亲,只要听到知青流唱的"天下的风光哪儿最美?公社的山来公社的水....."那份亲热劲呵,无以言表,可在知青群内部,也象社会一样,党内有党,党外有派,同校同班的有事就好办些,父母是同一单位的他们就容易亲近些,而或同一爱好,不论是会打球,会跳舞,或者喜诗歌,小说都会话语多些。可加宝哥呢,没多少学历,无父无母,会的也就是甲子,乙丑,丙寅,丁卯这些算命朮语,那年月这一套都是封.资,修的,你敢乱说?与人不同格,不同调,进宿舍总一个人呆坐,没人去理会他。
更难忍受的是场的头儿常拿他来调侃,一次学习会,团支书拿着一张表扬扬:"米加宝同志,你填的是什么表呵,用哪国文字呵,我怎么一个也不认得?''"你写的字,象风雨吹倒的茄子树,不用棍棍撑起来怕是要趴到地里头呵!"会场一阵哄笑,有几个女知青捂着肚子笑得蹲下去了,加宝哥羞得满脸通红。这位团支书在散会前还特别强调了要加强学习:"知青,知青,那是指有知识的青年呵,我们可不要玷污了这神圣的称谓呵!"
冬闲了,林场常排演文艺节目,加宝哥只能给他们挑挑道具,守守衣物,常遭队长的训斥,女演员打情骂俏的数落,加宝哥认识到这不合群的日子过得真沒意思呵。
(三) 加宝哥变成了米姑爷
六九年的春节加宝哥是在我们家过的,年后加宝哥便凭县知青办的-纸介绍信来到我们生产队落户当知青,据说这主意是我哥出的,是刘阿姨给他跑的路。在我们那穷山村,识字的人很少,我哥当了几年的小学校长了还得兼生产队的会计.保管员.记工员。加宝哥一来,我哥便把这一大堆职务全交给了他。人们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加宝哥这一挪全活泛了,在这个只有一百来口的偏僻小山寨里,加宝哥成了没老虎的猴大王了,队长是我堂叔,是个党员,他只愿做挂名的"元首",而办实事的"总理"非加宝哥莫属,尤其是我那堂姑(队长堂叔的亲妹妹)当众送给加宝哥两双袜底,一件毛线衣以后,人们就明白了加宝哥与堂姑的地下爱情公开化了。有这层姻亲关系,加宝哥在这里便成了一言九鼎的人物了,全李家寨子的人都称他为"米姑爷"。
米姑爷(恕我这样称呼他,在我们乡下称呼乱了辈份那会被视为大不敬的)在我们山寨顺风顺水,除了那层姻亲关系,还缘于他善结人缘,队上出口粮,他过完称会一担担地帮别人送到家门口,他家住仓库后的偏厦里,热天有风扇,冬天烧树蔸火,有钖壶烧的开水,有部半导体话匣子,还有细烟丝,卷烟纸,水果糖,小人书......大人小孩有空都喜欢往他屋里凑,尤其是冬天夜长,硬要等一个大树蔸燃烬才肯散伙离去.......
米姑爷一年总要请几次探亲假,总是神神密密地去,又神神密密地回,每次回来,钱包总是鼓鼓的,还送些汽体打火机,电子手表等洋玩意给那些亲朋好友,人们问他,他总是诡秘地笑笑,不做解释,问堂姑,她总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听说他去看师父,好象是杭州那边吧"。有年米姑爷是夜里回的,背回了-台电视机,叫来几个后生家连夜安装,第二天叫来全寨男女老少在他火圹边抽烟嗑瓜子看电视......
米姑爷和堂姑结婚几年了没生孩子,听说曾怀过一个,后面不慎流产了,以后再没怀上,医师说是患了不育症,再后来堂姑得了类风湿病,骨节隆起,起居都十分困难,抱养个孩子都无法照看,米姑爷只好认命无子嗣了。再后来知青返城,米姑爷也就落个城市户口,还长住在寨子里,做着堂姑的那份责任田,守护在堂姑的病榻前......
(四) 他走了,一生积攒全都送给了贫苦人
人们都说人还是有个运的,就如打麻将,背运时-出手就放杠,放炮,运来了边边也自摸,运不来人找钱,辛辛苦苦只能养嘴巴,运来了钱找人,做什么事都来钱,米姑爷这几年办鸡场,鸡价俏,办个猪场肉又长价,还能领到政府-大笔养猪补贴,在乡下算是富流了油,最近又听说他的县城老宅要拆迁,拆迁补贴就七十多万!钱真是个好东西,钱一多了亲戚也多了,七大姑,八大姨都来襻亲了,米姑爷的一个远房侄子还愿抱继给他,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要象"亲爹一样养他老,送他终"。米姑爷只是笑笑;"这事以后再讲吧!"
听老人们说,人与财是有个定数的,该得的都得到了,人生也就该划句号了,比如那些,横财-发,死期也就来了。米姑爷财运一来,背运也就相继而来,先是他的老妻(我那堂姑)病情越来越重,最后咽气在市医院的病床上。米姑爷常发现肋骨下隐隐做痛,去县医院做检查,县医院建议去市医院看看,而市医院建议他去省医院去确诊,到了省城医院却要他做手术,还要放疗,化疗,问费用则要几十万。米姑爷叹了口气,摇摇头,当天就坐高铁赶回家 。回家后,关门三日,第四天爬起来就直奔乡民政办,要民政员把全乡扶贫花名册给他看看,民政员小余不理解,以为他是来要救济,找碴的,不肯把花名册给他,憋得米姑爷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摸出了肝癌晚期诊断书,轻声地说:"我是将死的老人了,你也让我扶次贫吧 !"说完那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旋,民政小余听后十分感动,从抽屉里找出花名册,並在电脑上复印了一份,交给他 时小余说了句:"如果你不方便,由我们民政办给你代送吧!"米姑爷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要亲自上门去送。"但刚走出乡政府大门,反转身又回来交待民政小余:"我生病的事你千万别说出去!"
这以后的十多天里 ,村民不知米姑爷早上哪时出门的,傍晚才见到他拄着根棍杖,拖着疲惫的步子赶回家的,再后来就不见了米姑爷的踪影......
正当人们猜测米姑爷的去向时,乡派出所收到武汉大桥派出所发来的短信,短信内容是武汉长江大桥发现-跳桥男子,年龄七十来岁,身上有死者的身份证和-封遗书,另有两万块钱,遗书上交待是用来做安葬费的。大桥派出所要求死者亲属去领回骨灰盒。
去领骨灰盒的是我哥和民政小余,在办丧葬时,四乡八寨的人都来了,都在他灵前焚香磕头。我哥边哭边给大家念了米姑爷给乡亲们的遗书:"亲朋好友们,我是自已跳桥的,不要找任何人麻烦,我是上月去省医院做检查,确诊为肝癌晚期,近日更是痛得受不了,慢慢痛死不如早死,也免得麻烦乡邻,我去了,我在生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大家就原谅了我吧,下世我们还做亲朋好友吧!""附言,两万块钱是给发现我,帮我收尸的人。"念完,一片哭声,一个老者顿着脚哭喊着:"好人,好人哪!"
夜深了,灵堂前响起了丧鼓,敲鼓的人领唱了-句":敲起丧鼓啊响沉沉,"第二人接唱;"唱首丧歌啊送老....."大家齐着嗓子伴了一腔:"呵哈人啊!"在这寂静的山湾湾里到处回应着人啊......人啊......